暗流涌动与无声的支持
暗流涌动与无声的支持 (第1/2页)第八章:暗流涌动与无声的支持
苏念雪父母的突然造访和狼狈离去,像一块投入小池塘的石头,表面的涟漪很快散去,但水底的暗流却并未停歇。技术办乃至整个大院里,关于苏念雪的议论悄悄多了起来,像秋日里无处不在的凉风,钻进每一个角落。
食堂打饭的窗口,几个后勤的女工一边麻利地舀着菜,一边交头接耳。“听说了吗?就技术办新来的那个挺漂亮的女技术员,爹妈前两天找上门来了,在宿舍楼底下又哭又闹的!”“为啥啊?是不是她在城里找了对象,家里不同意?”“什么呀!说是来要钱的!张嘴就要五百块!还要她出钱给老家盖房子!我的老天爷,五百块啊!”“啧啧,看着挺体面一姑娘,家里这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呗,没听她妈哭喊嘛,说女儿当了官就不认爹娘了……”
车间休息时,老师傅们抽着旱烟,也难免聊上几句。“小苏技术员家里这事闹的……唉,摊上这样的爹妈,也够难的。”“难什么?我看她就是心硬!爹娘再不对,生养之恩总在吧?一点钱都不愿意掏?”“话不能这么说,老哥。你没见那天那架势,那哪是爹娘,分明是债主!小苏同志一个姑娘家,挣点钱容易吗?”“就是,我看小苏不是那样人。指定是家里把她寒心透了……”
办公室里的氛围则更微妙一些。刘建军等年轻同志对苏念雪多是同情,但也不敢公然议论什么。王工依旧是那副埋头技术的样子,只是偶尔看向苏念雪时,眼神里会多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而钱主任,则似乎更忙了,脸上的笑容也更难以捉摸,有时会若有所思地看着苏念雪忙碌的背影。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或直接或拐弯抹角地传到了苏念雪耳朵里。她只是更加用力地抿紧了唇,将所有情绪压进心底,更加沉默地将自己埋首于工作之中,用图纸、数据和不间断的演算筑起一道无形的墙,隔绝那些无聊的窥探、同情或恶意的评判。她深知,在这种讲究成分和关系的单位里,唯有实打实的成绩和能力,才是最好的护身符和最有力量的话语权。任何辩解和情绪宣泄都于事无补,反而可能落人口实。
然而,麻烦并未真正远离。她知道,父母就像两颗不定时的炸弹,虽然这次被暂时挡了回去,但谁也不知道他们下次还会做出什么,或者,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钱主任又把苏念雪叫到了办公室。这一次,他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手里拿着一份红头文件,显得颇为郑重。
“念雪同志啊,”他用手指点了点那份文件,语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为难和不易察觉的施压,“你看,这是上面刚发下来的紧急通知,‘关于进一步清查干部职工家庭社会关系及历史表现的通知’。要求各单位务必高度重视,对所有工作人员,特别是重要岗位和技术骨干的家庭背景、直系亲属的政治面貌、在地方上的现实表现,进行一轮更详细的摸底排查。要形成书面报告,本人签字确认,组织盖章存档。”
他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摆出一副推心置腹却又爱莫能助的样子:“你父母前几天刚来……闹了那么一出,影响嘛,总归是有一点的。这报告……说实话,不太好写啊。要是完全如实反映了,恐怕……唉,组织上培养和使用干部,一贯是讲究‘根正苗红、历史清白、家庭稳定’的嘛。这万一要是留下什么不好的记录,对你以后的晋升、评优、甚至……能否继续留在现单位,可能都会有关键性的影响。”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苏念雪的反应,见她只是垂着眼睫,面色平静,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当然啦,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关键还是要看个人的现实表现和组织的综合考量。你最近呢,手里的项目一个接一个,又是水轮机又是齿轮生产线的,年轻人有干劲、求表现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影响嘛,不要太出风头,要懂得团结同志,尤其要尊重老同志的经验和意见。有些工作,可以让其他同志也多参与参与,共同进步,这样才能体现出我们技术办的集体力量和良好氛围,你说是不是?”
苏念雪的心一点点冷下去,像浸入了秋日的寒潭。钱主任这番话,看似提醒和关心,实则是绵里藏针的敲打和威胁。用她父母闹事和家庭背景说事,暗示她如果继续“不懂事”、“太出风头”、独占项目资源,那么这份关于家庭关系的报告,就可能成为卡住她前途甚至将她挤走的致命枷锁。所谓的“让其他同志参与”,无非是想分走她的项目主导权和功劳。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迎上钱主任的视线,声音清晰而稳定:“谢谢钱主任提醒。我的家庭情况就是这样,没什么需要隐瞒的。组织需要了解,我会实事求是地写报告。至于工作,我会注意方式方法,但也一定会尽全力、高质量地完成组织交给我的每一项任务,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妥协让步,让钱主任像是蓄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脸上的笑容又淡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他挥挥手,语气淡了些:“行吧,你有这个觉悟就好。报告尽快交上来,这周内吧。”
苏念雪拿着那份空白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表格回到座位,看着上面需要详细填写的“家庭成员姓名、职业、政治面貌”、“有无历史问题或受过何种处分”、“主要社会关系及政治情况”、“与家庭成员关系是否和睦”等栏目,只觉得无比讽刺和沉重。这个时代特有的政治压力和人际关系倾轧,通过这种方式,再次精准地找到了她,试图将她拖入泥沼。
她深吸一口气,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吸饱墨水,开始一笔一划地、极其工整地填写。写到父母情况时,她笔尖顿了顿,墨水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她闭了闭眼,将原主记忆中那些冰冷的片段驱散,最终还是写下了“父亲苏建国,母亲李秀兰,务农,政治面貌群众,无历史问题”。在“关系是否和睦”一栏,她犹豫片刻,写下了“一般”。她不想撒谎,也不屑于撒谎,更不愿为了讨好谁而违心地写下“和睦”。
下班后,她没有立刻回去,而是等办公室里人都走光了,才将填好的表格对折再对折,塞进了钱主任办公室的门缝里。做完这一切,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寒意。
走出办公楼,天色已彻底暗透。深秋的夜风呼啸着刮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带着刺骨的凉意,直往人脖子里钻。她只穿了件单薄的军装外套,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缩着脖子,慢慢往宿舍走。路灯昏暗,将她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
“苏技术员。”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从旁边冬青树的阴影里响起。
苏念雪吓了一跳,猛地转头。
陆远征从阴影里迈步走了出来。他穿着那件军绿色的呢子大衣,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锐利,仿佛能穿透夜色。
“陆参谋?”苏念雪很是意外,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怎么会在这里?像是在特意等她。
陆远征走到她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递给她。文件袋似乎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
苏念雪疑惑地接过,手指碰到那粗糙的纸面,心里更加不解。她借着微弱的路灯光线,打开文件袋的扣绳,抽出里面的东西。
是几份文件。她仔细一看,心脏猛地一跳!
最上面一份,是青龙峡水电站正式出具的、盖着鲜红公章的证明函。上面用严谨的公文格式,详细叙述了她在技术改造项目中表现出的卓越技术能力、高度责任感和优良的政治表现,称赞她“吃苦耐劳,勇于创新,为国防和地方经济建设做出了突出贡献”。
第二份,是厂党委和技术办公室联合出具的、关于她工作期间表现的全面的鉴定书,从技术能力、工作态度、群众关系、政治学习等多个方面给予了高度评价,结论是“表现优异,为重点培养技术骨干”。
而第三份……苏念雪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那竟然是红星公社革命委员会出具的、盖着大红公章的证明函!落款日期就在三天前!函件中证明她插队期间“表现良好,劳动积极,思想要求进步,能够自觉与落后家庭观念保持距离,积极投身社会主义建设”!
这些材料,无一例外,都从组织层面、用最正式的方式,肯定了她的个人表现和价值,无形中将她与那个令人头疼、充满负面评价的原生家庭做了最有力的切割,极大地缓冲甚至抵消了那份家庭关系报告可能带来的所有潜在负面影响!
尤其是红星公社的那份证明……他是怎么做到的?在那个信息闭塞、办事效率低下的年代,他是通过什么渠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公社出具这样一份明显带有倾向性的证明?这背后需要多少协调、动用多少关系、耗费多少心力?她简直不敢想象。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父母那场不堪的闹剧,知道钱主任绵里藏针的刁难,知道她此刻正面临的巨大压力和困境。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空话,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用最实际、最有效、最不留痕迹的方式,为她扫清了障碍,在她四周撑起了一片坚固的、无声的保护伞。
“陆参谋……我……”苏念雪猛地抬起头,看向陆远征,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又猛地松开,一股汹涌而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直冲上眼眶和鼻腔,让她声音哽咽,视线迅速模糊起来。她张着嘴,却一时失声,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此刻翻江倒海的情绪。
“这些材料,”陆远征的声音依旧平稳冷静,听不出什么波澜,仿佛只是在交代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工作,“可以作为你个人家庭情况报告的附件一起提交。多角度、多组织的证明,更能全面客观地反映实际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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