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访客与坚实的后盾
意外的访客与坚实的后盾 (第1/2页)第七章:意外的访客与坚实的后盾
日子在图纸、数据和车间噪音中飞快流逝。秋意渐浓,大院里的白杨树叶边缘染上了一抹焦黄,风一吹,便打着旋儿簌簌落下,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早晚的风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刮在脸上有些干涩。
齿轮生产线的优化方案,因为陆远征提议采用光学编码器和伺服电机的新思路,遇到了新的挑战,但也打开了全新的可能性。苏念雪几乎把自己焊在了资料室和办公室那把旧木椅上,忙着重新设计控制逻辑,计算接口参数,撰写那份需要“极其充分”才能申请到军用实验室产品的论证报告。她手边堆着的演算草稿纸越来越厚,铅笔秃了一支又一支。
这天下班,她感觉颈椎酸痛得厉害,眼睛也干涩发胀,决定比平时稍早一点回去,用热水敷敷眼睛。夕阳把院子里的白杨树拉出长长的、歪斜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食堂传来的淡淡炊烟和秋叶腐败的气息。
她揉着发酸的后颈,低着头往女宿舍楼走,脑子里还在不受控制地盘旋着伺服电机驱动电路的电流计算公式。
快到楼下时,她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人影。一男一女,穿着半新不旧、明显是出门才穿的中山装和咖啡色格子外套,脚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印着“上海”字样的旧旅行包,正伸着脖子朝楼里张望,神情带着一种与小院环境格格不入的局促和期盼。
那女人的侧影,尤其是那有点佝偻的肩膀和盘在脑后的发髻,透着一股熟悉的、让苏念雪本能感到抗拒的气息。她脚步慢了下来,心也跟着往下一沉。
就在这时,那女人转过头,看到了正走近的苏念雪。她脸上先是一愣,随即迅速堆起一种过分热络、甚至有点夸张的笑容,用手肘使劲捅了捅旁边那个皱着眉头、背着手打量宿舍楼的男人。
“念雪!哎呀!可算等着你了!你这孩子,单位换了也不说一声!”女人高声喊着,嗓音尖利,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亲昵,快步迎了上来。
苏念雪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胃里像是塞了一块冰。是她这具身体的母亲,李秀兰。旁边那个黑瘦、眉头拧成个“川”字、嘴角习惯性向下撇着的男人,是她父亲,苏建国。
他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而且偏偏是这个时候。
前世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冰冷而清晰:为了给弟弟苏耀宗凑够进县农机站的工作“活动经费”,逼她嫁给公社副主任那个傻儿子时冷漠又贪婪的眼神;平时家里有什么好吃的紧着弟弟,她多吃一口都要被念叨“赔钱货”;考上知青后家里连床像样的被褥都不愿给她准备;每次回家除了要钱就是要东西,从未有过半句真心关怀……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掐进了掌心。
“爸,妈。”她停住脚步,声音平淡得像在称呼陌生人,没什么起伏,“你们怎么来了?”她甚至没有往前走一步,就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着他们。
李秀兰已经冲到了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得让她微微皱眉。李秀兰上下打量着女儿,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她身上的军装、别在上衣口袋的那支英雄钢笔、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的解放鞋,嘴里啧啧有声,语气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夸张:“哎哟,看看,看看!这穿上军装就是不一样了!精神!出息了!要不是你弟单位订报纸,偶然看到表彰大会的消息,登了你的大照片,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你说你这孩子,调到了这么好的单位,立了大功,咋也不给家里报个喜?让你爸你妈也跟着高兴高兴啊!”
苏建国也背着手走了过来,习惯性地皱着他那仿佛永远也舒展不开的眉头,带着一家之主的训斥口吻:“就是!调动了单位也不给家里说一声!眼里还有没有父母?像什么话!要不是耀宗心细,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窝在哪个山沟沟里呢!”他的目光同样在苏念雪身上逡巡,但那眼神里探究多于关怀,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突然增值的物品。
苏念雪不动声色地把胳膊从李秀兰那湿热的掌心里抽出来,语气依旧冷淡:“工作安排,没什么好说的。组织有纪律。你们有事?”她刻意强调了“组织”和“纪律”,希望能让他们知难而退。
李秀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像是被噎住了,随即又扯出更热切、甚至带上了点讨好意味的笑容:“你看你这孩子!说话咋这么冲呢?爸妈大老远坐了一天火车又倒汽车来看你,能有什么事?就是担心你,想你了!你看你,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吃不好睡不好,看着像是瘦了……”她说着,又想伸手去摸苏念雪的脸,被苏念雪微微侧头避开了。
苏念雪心里冷笑。想她?担心她?前世直到她淹死在水库里,他们都没想过要来看看她过得怎么样,每次写信除了要钱就是要东西。这辈子倒是“想”得及时。
“我挺好的。工作忙,没时间招待你们。宿舍有规定,不能随便进外人。”她语气冷淡,带着明确的逐客意味,目光扫过那个鼓囊的旅行包,暗示他们最好原路返回。
李秀兰和蘇建国对视一眼,脸色都明显难看起来。苏建国重重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家长威严:“念雪!你现在是出息了,吃上公家饭了,是干部了!但也不能忘了根本!家里养你这么大供你读书容易吗?你现在翅膀硬了,就想一个人飞了?你弟弟耀宗,眼看要相看对象了,对方是县里小学的老师,条件好!可咱家那房子又旧又小,墙皮都掉了,人家姑娘家里嫌棄!你这当姐姐的,现在有能力了,总得帮衬帮衬家里,拉你弟弟一把!”
果然。苏念雪心里一片冰凉,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荒谬感。无事不登三宝殿。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索求。
“我怎么帮衬?”她直接堵了回去,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刚工作没多久,试用期,没转正,没什么钱。工资也就刚够自己吃饭。”她刻意把自己说得拮据。
“你没钱?”李秀兰声音瞬间拔高了些,带着明显的不满和不信,那双精明的眼睛在她身上逡巡,“报纸上都白纸黑字登了!你给国家省了那么多钱,立了大功,奖金能少得了?再说,你现在这单位,看着就气派,待遇能差?我们也不多要,”她伸出五个手指头,在苏念雪眼前晃了晃,“你先拿个五百块钱给你弟凑个彩礼,撑撑场面。再把家里那三间瓦房翻修一下,也不用太好的,抹抹墙,换换瓦,打个新家具,咋也得再这个数!”她又晃了晃那五根手指。
五百块?还要翻修房子?在这个学徒工一个月工资才十八块,肉才七八毛一斤的年代,这简直是敲骨吸髓式的索要!苏念雪简直要气笑了,心底那点因为血缘关系而产生的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消失。
“我没有奖金。”她斩钉截铁地说,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们,“工资也没发多少。就算有,那也是我自己的钱,是我加班加点用技术换来的。弟弟娶媳妇,他自己有手有脚,自己想办法挣钱。家里房子翻修,更跟我没关系,那是你们和儿子的事。”她的话像冰碴子,又冷又硬,毫不留情。
“你!”苏建国气得脸都红了,手指着苏念雪,抖得厉害,“你怎么说话呢!反了你了!白眼狼!家里白养你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还让你念了书!早知道你是这么个六亲不认的东西,当初就不该让你去考什么试!就该早点嫁出去!”他气得口不择言,声音洪亮,引得宿舍楼里几个窗户后面探出了好奇的脑袋。
“就是!念雪,你可不能没良心啊!”李秀兰也开始用手抹着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带上了哭腔,表演欲十足,“你弟可是咱家的独苗,是顶梁柱!你当姐姐的不帮谁帮?你现在能耐了,穿上了这身官衣,就看不起我们这穷爹穷娘了是不是?呜呜……”她一边“哭”,一边偷偷从指缝里观察苏念雪的反应。
他们的声音引来了更多人的注意。不仅是宿舍楼里,连路过的一些下班职工也放慢了脚步,好奇地看过来,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
苏念雪只觉得一股怒火混合着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直冲头顶,烧得她耳朵嗡嗡作响。她看着眼前这对名义上的父母,只觉得无比陌生又可悲可笑。他们根本不关心她过得好不好,累不累,只关心她能榨出多少油水。
“我说了,没钱。你们走吧。这里是我单位,闹起来不好看。”她转过身,不想再跟这对胡搅蛮缠的人多费一句口舌,只想立刻离开。
“不行!你今天必须给个说法!”李秀兰见她要走,猛地扑上来一把死死拽住她的军装袖子,声音变得尖利刺耳,彻底撕破了那层伪装的温情,“大家快来看看啊!评评理啊!这当了官就不认爹娘了!天理不容啊!我们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她现在翅膀硬了就不要爹娘了呀!”
苏建国也黑着脸,上前一步,用身体堵在她面前,摆出了一副不给钱就别想走的架势。
场面顿时混乱僵持不下。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苏念雪被李秀兰死死拽着,胳膊被勒得生疼,军装袖子也被扯得变了形。她又气又急,脸颊烧得滚烫,一种巨大的屈辱感淹没了她。
就在这时,一个冷冽沉稳、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穿透了嘈杂,清晰地响起:“怎么回事?”
围观的人群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缝隙。
苏念雪猛地回头,看见陆远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大概是刚下班,军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露出里面熨烫平整的绿色衬衣,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如刀,先扫过死拽着苏念雪袖子、表情泼辣的李秀兰,又扫过一脸怒气堵在前面的苏建国,最后落在苏念雪苍白而难堪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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