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卑微的武将
第296章 卑微的武将 (第2/2页)“元敬(戚继光字)啊,老夫听闻,尊夫人至今膝下犹虚?”
他顿了顿,看着戚继光略显尴尬地点头,才慢悠悠地续道,
“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如今也是朝廷重臣,身负京师安危,这子嗣传承,不可不虑啊。该纳几房妾室了。”
张居正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
“况且,老夫在陛下面前为你力争,好不容易才拿下那个世袭锦衣卫指挥使的恩荫……这可是能传之子嗣的铁饭碗!若无子嗣承袭,岂不可惜?”
他观察着戚继光的脸色,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抛出一个更大的诱饵:
“别忘了,当年世庙(嘉靖皇帝)爷可是亲笔御书,赞你‘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这‘封侯非我意’,是谦辞,可‘但愿海波平’之后,朝廷岂会吝惜一个侯爵之位?这爵位,也得有儿孙来承袭,才不算辜负圣恩啊!”
戚继光脸上肌肉微微抽动,连忙欠身,挤出一丝干涩的笑容:“多谢阁老关怀。只是……下官……下官也是在父亲年逾五旬时才得降生,此事……或也是天意……”他试图用晚育来搪塞。
“哈哈哈!”他话音未落,侍立在张居正身侧的一个白衣幕僚,忽然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起来,打断了戚继光的话。
那幕僚摇着折扇,脸上满是戏谑,对着厅内其他几位清客、下人高声说道:“什么天意不天意!诸位有所不知,咱们戚大将军哪里是不想纳妾?实在是家有河东狮吼,畏之如虎啊!”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如同在说书:“前些年,咱们戚帅在蓟州任上,动了纳妾的心思。结果呢?夫人闻讯,柳眉倒竖,凤目圆睁!戚帅吓得在夫人房门外转了三天,愣是没敢进去提一个字!”
幕僚的声音抑扬顿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张居正也端起茶盏,饶有兴致地听着,并未出言制止。
“后来呢?”另一个下人忍不住好奇,出声催促。
“后来?”白衣幕僚“啪”地一声合上折扇,眉飞色舞,“咱们戚帅麾下那几千戚家军弟兄,看不下去了!觉得自家主帅太憋屈!他们一合计,要替主帅壮壮胆!于是乎,几千号人,顶盔贯甲,刀枪出鞘,在校场上排成整整齐齐的战阵,簇拥着戚帅,浩浩荡荡就开拔回了帅府!”
幕僚故意停顿,吊足了胃口,看着戚继光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才得意洋洋地揭开谜底:
“结果,你猜怎么着?戚帅被弟兄们拥到夫人面前,这气势够足了吧?可还没等戚帅开口呢!夫人只把桌子这么一拍——”
幕僚猛地一拍手边的茶几,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吓得厅中侍立的婢女一个哆嗦。
“‘戚继光!’夫人一声断喝,声震屋瓦!”幕僚模仿着女子的声音,尖利而充满威势,“‘你想造反不成?!’”
“噗通!”
幕僚紧接着做出一个夸张的下跪动作,指着脸色涨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戚继光,声音拔得更高:
“就这一声!咱们这位在千军万马中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戚大将军啊,腿肚子一软,当场就跪在地上了!头磕得跟捣蒜似的,嘴里还直喊:‘夫人息怒!夫人息怒!这……这……这是新练的鸳鸯阵队形,特意……特意拉回来请夫人检阅!请夫人指点!’哈哈哈!”
“哈哈哈——!”
花厅内外,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堂大笑。
张居正身边的清客、端茶递水的下人、甚至门口侍立的护卫,全都笑得前仰后合,有人捂着肚子直喊疼,有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们指着面如死灰、僵在座位上的戚继光,笑声里充满了肆无忌惮的嘲弄和鄙夷。
张居正也微微摇头,嘴角噙着一丝无奈又觉得有趣的笑意,仿佛在看着一出早已预料到的闹剧。
“砰!!!”
一声巨响,如同平地惊雷,在死寂的奉天殿广场炸开!
永昌侯蓝玉面前的矮几,被他一掌拍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他霍然起身,须发戟张,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雄狮,指着光幕上那个在哄笑声中如同泥塑木雕般的戚继光,破口大骂,声震四野:
“窝囊废!废物!丢尽了武人的脸!!”
他胸膛剧烈起伏,吼声带着血沫子,
“堂堂四镇总兵官!统兵数万!斩倭寇首级如山!竟被一群下贱的文人奴才,当成猴儿耍?!骑在脖子上拉屎!戚继光!你他妈还算个带把儿的爷们吗?!你的刀呢?!你的血性呢?!都喂了狗了吗?!!”
蓝玉的咆哮如同滚烫的岩浆,点燃了所有洪武勋贵胸中积压的怒火和屈辱。
常升、傅友德、冯胜等一众开国猛将,个个脸色铁青,钢牙咬碎,紧握的拳头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那些光幕上投射出的、属于未来的轻蔑笑声,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们这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武人的骄傲脊梁!
连龙椅上的朱元璋,此刻也忘了对戚继光“钻营”的杀意,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赖以夺取天下的刀把子,在未来子孙的治下,竟沦落至此?!被文官随意折辱,被太监轻慢,甚至连家奴都敢肆意嘲笑统兵大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地位高低,这是将武人的尊严彻底踩进了烂泥里!
就在这片被勋贵武将们狂暴怒火和文官们复杂沉默所笼罩的死寂中,一个极低的、带着无尽唏嘘和某种不祥预感的议论声,如同鬼魅般从文官班列的角落里幽幽飘出:
“重文轻武……我大明这重文轻武之风……到了万历年间,竟已……竟已比那积弱的北宋……尤甚啊……”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那最后半句“难怪……”后面的未尽之语,如同悬在所有人头顶的、淬了剧毒的利刃,散发着冰冷刺骨的寒意。
难怪什么?
是难怪边患日重?还是难怪……那煌煌大明,最终会落得……
没人敢往下想,更没人敢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