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问米婆,油纸伞
第三章 问米婆,油纸伞 (第2/2页)它怕那把伞!那把破旧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油纸伞!
我趴在不远处的泥地里,强忍着神魂撕裂般的剧痛,死死盯着刘阿婆手中的伞。刚才那瞬间的微弱乌光……绝不是错觉!那伞……有古怪!绝非寻常之物!
刘阿婆似乎也耗了大力气,呼吸变得粗重,佝偻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紧盯着坟脚蜷缩的童子煞,不敢有丝毫放松。
“嗬…嗬……”童子煞蜷缩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怨毒地盯着刘阿婆,又怨毒地扫过我,最后死死盯着那座无碑老坟。它似乎在积蓄最后的力量,又似乎在犹豫。
就在这时——
“喔喔喔——!”
遥远的天际,传来了第二遍清晰而嘹亮的鸡鸣!穿透了湿冷的晨雾,回荡在寂静的山坳。
鸡叫二遍了!阳气开始回升!
那鸡鸣声仿佛带着某种天然的克制力量,传入耳中,我神魂上的剧痛和眩晕感竟稍稍缓解了一丝。蜷缩在坟脚的童子煞更是浑身剧震!周身散逸的灰黑雾气如同沸汤泼雪,嗤嗤作响,瞬间消散了大半!它那张扭曲痛苦的小脸上,露出了极度惊恐的神色!
“唳——!”
它发出一声不甘的、如同夜枭般的尖啸,怨毒地扫了我们一眼,最后死死盯了那座老坟一下。小小的身体猛地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嗖”地一下,竟直接没入了坟前的湿泥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地上一个浅浅的、被翻动过的泥印子,还有空气中残留的那股子阴冷、甜腻、带着坟土腥气的味道。
它……钻回坟里去了!
直到那童子煞消失了好一会儿,死寂的山坳里才响起一片劫后余生、带着哭腔的松气声。村民们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王德贵更是直接哭了出来。
我紧绷的神经也骤然一松,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趴在冰冷的泥地里,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着泥水浸透了单薄的褂子。神魂上的枷锁依旧沉重冰冷,但那种被利齿悬颈的致命威胁感总算消失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老周那若有若无的惨嚎似乎还在回荡。
刘阿婆也长长地、带着疲惫地吐出一口气,举着油纸伞的手臂终于缓缓放了下来。她佝偻着背,拄着枣木拐杖,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到那无碑的老坟前。浑浊的眼睛扫过地上童子煞消失的泥印,又看了看那座孤坟,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
她转过身,浑浊的目光扫过瘫了一地的村民,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似乎能穿透皮肉,直接看到我神魂上那道无形的枷锁。
“王德贵。”她嘶哑地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天亮后,找几个胆大心细的,把这坟……平了。土要夯实。坟头三尺内,撒满生石灰。再去弄只三年以上的大公鸡,正午时分,鸡冠血淋在坟土上。听明白了?”
“明…明白了!阿婆!都听您的!”王德贵挣扎着爬起来,点头如捣蒜,看刘阿婆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刘阿婆不再理会他,拄着拐,一步一步,蹒跚地朝我走来。她走得很慢,脚步虚浮,刚才那几下显然也耗费了她极大的心力。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了。那浑浊的细眼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有审视,有怜悯,还有一丝……了然?
她走到我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股子常年与香烛纸钱、阴魂鬼物打交道留下的特殊气息——混合着劣质线香、陈年纸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味道,扑面而来。
“小子,”她嘶哑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龙虎山下来的?”
我一怔,随即苦笑点头。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这点半吊子本事,瞒不过她这种真正的“行家”。
“哼,”刘阿婆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浑浊的眼睛扫过我腰间那个鼓鼓囊囊、沾满泥污的化肥袋,“胆子不小,‘鬼驮人’都敢用。背了条命债,滋味如何?”
我心头一震!她连这个都看出来了?!背上那沉重的枷锁感似乎又清晰了几分,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满嘴苦涩。
刘阿婆没等我回答,她佝偻着腰,费力地弯下身,将左手拄着的那根枣木拐杖,轻轻放在我身边的泥地上。然后,在我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她将右手一直握着的那把破旧的油纸伞,缓缓地、郑重地递到了我的面前。
伞柄是普通的竹节,磨得光滑。暗黄色的伞面布满污渍和磨损的痕迹,伞骨看起来确实有些歪斜,有几根甚至用细麻绳粗糙地绑着。整把伞透着一股子穷酸破败的气息,丢在路边都没人捡。
“拿着。”刘阿婆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这伞……以后用得着。”
我愣住了,没敢伸手,下意识地问:“阿婆,这……这是?”
“问那么多做甚!”刘阿婆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凌厉,“让你拿着就拿着!老婆子我半截身子入土了,留着这劳什子也没用!你小子命硬,背了债,以后的路……哼哼,少不了跟那些‘东西’打交道。这破伞,遮不了阳,挡不了雨,但……”
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穿透了皮囊,看到了我神魂上那道冰冷的枷锁,以及更深处某些我自己都未察觉的东西。
“夜里走路,听到背后有动静,感觉脖子发凉的时候……把它撑开。挡不挡得住,看你自己的造化。”
说完,她也不等我反应,直接把那柄破旧的油纸伞塞进了我怀里。入手冰凉,伞骨坚硬,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完全不像它外表看起来那么脆弱。
塞完伞,刘阿婆直起腰,捡起地上的枣木拐杖,不再看我一眼,转身就朝村子的方向蹒跚走去。佝偻的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瘦小孤寂,很快消失在湿漉漉的山道拐角。
我抱着那把冰冷破旧的油纸伞,呆呆地坐在泥地里。村民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候着,王德贵更是千恩万谢,说要杀鸡摆酒。
但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怀里的油纸伞冰凉刺骨,那股子混合着线香纸灰的阴冷气息,似乎正丝丝缕缕地渗进我的皮肤。神魂上的枷锁依旧沉重,耳边低沉的鬼语也并未消失。
可不知为何,当手指无意间碰触到那粗糙的伞骨时,神魂深处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刺痛,竟似乎……极其微弱地……减轻了那么一丝丝?
是错觉吗?
我低下头,看着怀中这把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破烂的油纸伞。
刘阿婆……她到底是谁?这把伞……又是什么?
天,终于要亮了。牛角山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里。而我抱着这把来历不明的旧伞,只觉得前路,比这山间的浓雾,更加迷茫莫测。背上那无形的债,和怀里这把冰冷的伞,都沉甸甸地压着,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