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 清廉?
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 清廉? (第2/2页)他说这番话时,神情自然,语气真挚,看不出丝毫作伪的痕迹。苏凌默默听着,看着那老仆浑浊却充满善意和依赖的眼睛,看着丁士桢那毫无架子的温和态度,心中那股强烈的怀疑,不禁又松动了几分,甚至生出了一丝复杂的感触。
苏凌心中暗想:若这也是演戏......那这丁士桢的演技,未免也太过炉火纯青,足以以假乱真了!
可若这不是演戏......那他对外所展现的清廉形象,难道是真的?可宴席上他与孔鹤臣的眉来眼去,那份“替罪羊名单”......又作何解释?
一个人,怎能如此割裂?
哑伯似乎听懂了丁士桢在介绍他,又朝着苏凌努力地露出一个善意的、甚至有些卑微的笑容,呜呜啊啊地比划着,似乎在请他们进门。
丁士桢对苏凌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苏大人,寒舍简陋,莫要见笑,请进。”
苏凌收敛心神,拱手还礼道:“丁尚书请。”
两人一前一后,跨过了那略显高峻的门槛,走进了丁府。
一进入府内,苏凌更是暗暗吃惊。
府内的景象,比之外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映入眼帘的并非什么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而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甚至有些空旷的庭院。
地面是简单的青石板铺就,缝隙里长着些顽强的青苔。角落里种着几棵常见的槐树和榆树,枝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院中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只有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整个府邸静悄悄的,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与寻常官宦人家仆役穿梭、灯火通明的景象截然不同。只有几盏光线昏暗的灯笼挂在廊下,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偶尔能看到一两个仆役模样的人走过,皆是步履缓慢,年岁看起来普遍偏大,大多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甚至还有更年迈的。
他们穿着同样朴素,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粗布衣服,但脸上并无愁苦之色,看到丁士桢,也只是自然地笑着打招呼道:“老爷回来了。”
丁士桢也毫无架子地点头回应道:“嗯,回来了。张妈还没歇着?”
“这就歇了,老爷您也早点歇息......”
双方之间的互动,自然地如同街坊邻里,全然没有主仆之间那种严格的尊卑界限和拘束感。
苏凌大为疑惑。
这......这府里的风气,竟如此......奇特?仆役年迈,衣着简朴,与主人相处却如同家人......
这丁士桢,若真是贪官,何至于此?贪来的钱呢?难道都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还是说,他真的是个表里如一的清官?
可若真是清官,又与孔鹤臣那样的人同流合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凌只觉得眼前的景象与他固有的认知和之前的判断产生了剧烈的冲突,思绪翻涌,如同乱麻。
丁士桢似乎看出了苏凌的惊讶和疑惑,他一边引着路,一边语气平淡地开口,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苏黜置使想必也看到了,寒舍便是如此,让大人见笑了。府里这些仆役,大多都是家父在世时,就在府中做活的老人了。”
“丁某......念旧,也觉得用生不如用熟,他们熟悉府中事务,也知根知底。再者,他们年岁也大了,若离了丁府,谋生也难。索性就都留下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倒也如同家人一般,那些虚礼,能省也就省了。”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自然,合情合理,充满了人情味。
苏凌默默听着,心中的天平再次微微摇摆。他不得不承认,若非深知官场之黑暗,若非手握欧阳旧宅的线索,单看眼前这一切,他几乎要相信丁士桢是一位难得的、体恤下情、清廉自守的好官了。
两人穿过寂静的庭院,来到一处相对宽敞的厅堂前。这厅堂看起来比院子里的其他建筑要稍好一些,但也绝称不上奢华,只是规整干净而已。
丁士桢停下脚步,指着那厅堂对苏凌道:“苏大人,前面便是寒舍的待客主厅了。请!”
苏凌收束心神,将万千思绪暂时压下,脸上恢复平静,同样拱手道:“丁尚书,请!”
两人互道一声“请”,苏凌深吸一口气,抬脚踏上了那通往厅堂的、仅有三四级的青石台阶。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迷雾之上,前方等待他的,是更深沉的未知。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正厅。苏凌目光如电,迅速而仔细地扫视着这座户部尚书府的核心待客之所。
厅堂面积尚可,符合一个二品大员的规制,但内里的陈设却再次让苏凌暗自惊诧。
地面铺着的是最普通的青砖,因为年代久远,不少地方已经磨损得失去了棱角,甚至有些细微的凹凸不平,但却被擦洗得干干净净,几乎能映出人影。
墙壁也只是简单地用白灰粉刷过,虽然有些地方已经微微泛黄,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裂纹,但同样一尘不染,没有任何华丽的壁饰或者字画点缀。
厅堂中间摆放着一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花梨木八仙桌,桌面上放着一个普通的白瓷茶壶和几个同款的茶卮,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桌子两旁各放着四把同样材质的靠背椅,椅子的样式古朴,甚至有些笨重,没有任何精美的雕花,看得出用了很多年,扶手处被磨得颇为光滑。
靠近墙壁的地方,摆着两个小小的木质书架,上面零零散放着的也并非什么古籍珍本,而是一些常见的经史子集和账册之类的书籍,摆放的倒是十分整齐。
整个正厅,给人的感觉就是两个字——简朴。简朴到了近乎清苦的程度,与丁士桢户部尚书的身份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若非亲眼所见,苏凌绝难相信,掌管着大晋王朝钱袋子的天官府邸,其主厅竟是这般光景。
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奢华之气,但却处处透着一种被精心打理过的、近乎刻板的洁净,仿佛主人极度爱惜,却又无力或者不愿更换任何物件。
这......这也太过清简了!若非亲眼所见,谁敢信这是一品大员的厅堂?比之龙台那些富商的客厅尚且不如!这丁士桢,若真是贪官,何至于此?贪来的金山银山,难道都藏在暗室地窖不成?还是说......我之前的判断,真的错了?
苏凌心中的疑虑如同潮水般翻涌,眼前的景象对他固有的认知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两人分宾主落座。虽是仲春时节,夜晚仍有些凉意,但这厅堂之中,却似乎比外面更加阴冷几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潮湿气息,仿佛阳光很少眷顾这里,那种湿冷的感觉丝丝缕缕地渗入衣衫,让人感觉有些不适。
苏凌下意识地轻轻搓了搓手指。丁士桢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主动开口解释。
“苏大人见谅。这宅子是家父留下的旧宅,丁某自幼便住在这里,后来入朝为官,也未曾另觅新居,只是在此基础上修修补补,将就着住罢了。这屋子年代久了,地势又偏低,难免有些返潮,尤其是春秋两季,更是湿冷难当。倒是让苏大人受委屈了。”
苏凌闻言,心中更是诧异,忍不住脱口问道:“丁尚书如今贵为户部天官,位列九卿,难道朝廷不曾为尚书大人赐下新的府邸吗?何须一直居住在此等......呃......古朴之地?”
他及时将“简陋”二字咽了回去,换成了稍显委婉的“古朴”。
丁士桢听了,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愠色,反而浮现出一种极其庄重而忧戚的神情。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重得仿佛承载了整个天下的苦难,声音也变得低沉而充满了一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感慨。
“唉......苏大人有所不知啊。如今我大晋实乃内忧外患,多事之秋啊。南方水患频仍,北方边境不宁,各地州府也时有灾荒......百姓生活困顿,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者不知凡几。国库......国库也因此空虚,每年的税赋收入,往往是寅吃卯粮,捉襟见肘啊。”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中充满了忧虑,仿佛真的看到了民间疾苦。
“在此等国事艰难之际,丁某身为户部尚书,掌管国家钱粮,更应体恤朝廷难处,以身作则。不过是一处遮风挡雨的容身之所罢了,能住便好,家父在此住了半辈子,丁某也住惯了,觉得甚好。又何须耗费巨资,大兴土木,去建造什么新的府邸呢?”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正气。“将节省下来的那些银钱,用于充实国库,用于赈济灾民,用于巩固边防,岂不是更好?岂不是用到了真正该用的地方?如此,丁某住在这旧宅之中,虽潮湿些,心里却踏实、暖和!”
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忧国忧民,情真意切!配上他此刻那凝重而真诚的表情,以及这周遭极其“清廉”的环境佐证,极具感染力和说服力!
苏凌怔怔地听着,看着丁士桢那仿佛闪烁着道德光芒的侧脸,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虽然他内心深处对丁士桢的怀疑根深蒂固,虽然他知道官场之上影帝频出,但此刻,此情此景,此等言论,让他原本坚定的判断也不禁产生了一丝动摇和裂痕。
难道......难道我真的错怪他了?难道他真的是一个被官场淤泥掩盖了的青莲?可他为何又与孔鹤臣那般亲近?宴席上那份名单又作何解释?这......这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丁士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