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万戈里奇的决意
第六十一章 万戈里奇的决意 (第2/2页)…………
泰拉,联结公理要塞。
联结公理要塞是帝国商船舰队的总部,同时也是商船舰队发言人的驻地。
早在人类帝国建立数个世纪之前,联结公理要塞的基础就已经被打下了,每一份世袭宪章和私掠许可都是从这里发出的,各个星系的运输、税收和贸易的每项统计数据也都存放在这里。与泰拉上的许多逐渐腐朽的建筑不同,联结公理要塞仍散发着财富与充裕的气息,彰显着帝国行商浪人的富足。
尤斯金娜·图尔无力地坐在卧室里,女仆阿纳斯塔正在为她细心梳理头发。
卧室房间的墙壁上呈现出了一幅动态绚烂景象,壁画描绘着人类帝国五分之四的辽阔领土,恒星与星云闪闪发光,随着时间流逝不断变化。通过改变透视与定位,尤斯金娜可以以泰拉的视角观测群星,用线条勾勒出幻想中的勇士、宝剑与怪兽。即使在数十个千年之前,人类也一直在仰望星空。
这幅壁画不仅是艺术品,同时也是一件战略工具,尤斯金娜可以随时调出一片区域内的帝国商船,查阅它的航行轨迹以及靠岸记录。但她更加喜欢壁画艺术的那部分,每天晚上当她躺在床上,壁画使她仿佛漫游群星,从亿万星辰中找出曾经造访过的痕迹,这种冥想能帮助她排除白日里的忧虑。
可是现在,她不再喜欢她面前的美景了,这幅壁画只会让她感到羞耻,星辰光点间的黑暗部分仿佛蕴藏着无限的恐怖。
她的每个夜晚的噩梦里都充满了垂死之人的尖叫——那些死在战斗月亮上面的人。她没有参加当日的战斗,但是也能想象那一天的惨烈。她曾经怀揣着无与伦比的热情和坚定不移的信仰,但是现在,她的头脑被鲜血淋漓的面孔与欧克兽人的嚎叫充斥着。
尤斯金娜忍不住低声抽泣了起来。
“嘘,图尔夫人,请您冷静,放松一点……马上就结束了,我弄疼您了吗?”
女仆阿纳斯塔一边梳理一边问道。
尤斯金娜想要说点什么,但是悲伤让她说不出一个字,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那就把烦恼放在一边吧。”
苍老女仆在她背后柔声安慰说道。
“簌、唰、簌、唰……”
梳齿划过发丝产生了细微的声音。
“我害死了那么多人。”
尤斯金娜轻声说道。
“嘘,不要再纠结啦。”
“我睡不着。”
“权力的担子很沉重。”
尤斯金娜再也忍不住了,泪从眼角涌出,沿着脸颊流下,吐露出了心声:
“我失职了,我搞砸了。我害惨了我的部门,还害死了几百万人。兽人只会嘲笑我们,还有轨道上的那张大脸,呜呜……”
她把脑袋埋在手里抽泣起来。
阿纳斯塔叹了口气放下梳子,绕到尤斯金娜面前,轻轻抓住她的手腕拉开:
“别伤心了,夫人,您有很多活下去的理由。您是如此强壮如此美丽,您可不能变成我的这副模样,您可以振作起来的。”
尤斯金娜在泪眼婆娑中摇头说道:
“我做不到。”
“您会永远年轻漂亮。”
“这怎么可能呢。”
“那就在美貌逝去前尽情地享受它,也许总有一天,您会像我一样老态龙钟满脸皱纹。但是你看,夫人,没有一丝灰白和干枯的细软头发,滑嫩的皮肤还有结实的骨头。”
阿纳斯塔把尤斯金娜推向了镜子。
尤斯金娜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看着她与苍老女仆那可怕的容貌反差,想象着自己年老之后的样子。尤斯金娜实际年龄绝对要比阿纳斯塔更老,但是先进的抗衰药物与回春疗法让她看起来就像是阿纳斯塔的女儿。
“我的父亲是位史官,您知道吗?”
阿纳斯塔柔声开口说道。
“不,之前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尤斯金娜微微摇头说道。
阿纳斯塔轻声述说:
“他很喜欢古代历史,真正的古代史,他曾向我讲述第一个千年和第二个千年的罗马文化与日本文化。您能够想象吗,那时候的战士或者官员,失败后会自杀?他们会用枪、剑、毒药或者剃刀了结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牺牲洗刷耻辱。他们一定非常勇敢。”
“是的,他们非常勇敢。”
尤斯金娜喃喃自语,目光不由自主看向身前一个抽屉,里面装着她的配枪,自从离开一线岗位之后,她已经很多年没佩戴了。抽屉被拉开了一条缝隙,尤斯金娜并不记得自己拿出过枪,她已经很久没握过枪了。
“夫人。”
阿纳斯塔伊抚着尤斯金娜肩膀:
“您要坚强起来,面对您的挫折并克服它,坦然迎接耻辱带来的挑战,然后以此证明自己的不凡。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可我并不坚强。”
尤斯金娜摇了摇头,她抚摸着阿纳斯塔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温暖而柔软的手:
“我已经不再是一个坚强的人了。”
“那您就要勇敢。”
阿纳斯塔捏捏尤斯金娜的手:
“我会为您沐浴,夫人。”
“谢谢你,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尤斯金娜由衷地感谢道。
阿纳斯塔离开卧室前往浴室。
把女主人留在变幻莫测的星图下。
尤斯金娜目光呆滞陷入回忆。
青山大人曾经怒斥她的无能,当着众人的面把她贬得一文不值一无是处。她也信仰帝皇,相信帝皇将会协助她的农民圣战,可是帝皇没有。青山大人并不相信神皇信仰,可是他却带领人类联军战胜了欧克兽人。
阿斯塔特是帝皇亲手铸造的,阿斯塔特相比凡人更加接近帝皇。青山大人说得很对,帝皇不会拯救他们,人类必须依靠自身力量拯救自己。而她曾经认为坚定的神皇信仰,不过是对父母的一种盲从,仅此而已。
尤斯金娜又低头看了眼抽屉。
她天真,她愚蠢,她对帝国而言已经毫无价值,但她或许还有足够的力量去勇敢,洗刷她为全体行商浪人所带去的耻辱。
抽屉很轻易地被拉开了,她的手枪就躺在凹槽内。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只是一把简单的激光手枪,但是对她而言意义非凡。这是她第一次当上一艘船的指挥官时,父亲送给她的礼物。当然,这把手枪也很昂贵,反光的金线交缠着绘制出繁复的图案。
她拿出枪,沉甸甸的手感与红杉木的枪托唤起了曾经的回忆,可是那些美好的自豪的时刻却更加凸显出了当下的耻辱。
她颤抖的手指按下电源,枪身侧边的指示灯由红转绿,显示电量是满格的。
真有意思……尤斯金娜心里暗想,父亲一向只买最好的东西,可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再好的电池也应该没电了才对。
这把枪夺走过多少生命?异形,海盗,叛变船员?那么接下来会是谁呢?
枪口抵在太阳穴上的感觉很冰凉,阿纳斯塔正在准备洗澡的水,大概率听不到枪声吧。尤斯金娜希望第一个发现她的会是其他人,女仆是她身边最接近朋友的人了。
群星缓慢移动方位,她再次为其壮丽而赞叹,女人在扣动扳机前仍微笑着。
“噗。”
激光穿透颅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一并穿透并烤糊了颅骨内的大脑。
浴室里面,水龙头一直哗哗地开着,鲜艳花瓣随着满溢的水流洒在地板上。
阿纳斯塔已经返回她的刺客神庙。
…………
泰拉,秋日之塔。
秋日之塔并非一座引人注目的建筑,早在一千年前,它就被埋没在大叛乱后的重建浪潮中,因而也不再具备任何的防御功能。可考虑到它在泰拉围城战役中的重要价值及其纪念意义,又不可以拆除或者挪作他用,就只好作为记录历史的纪念碑尘封起来。
威利奥特面无表情地从秋日之塔的孔洞里向外望去,不远处是韦斯留申之塔,以及位于塔顶的那座隐蔽阁楼——脑室。
“不要站在那里。”
兰松开口警告说道。
“没有人看见我。”
威利奥特不以为然。
“别这样,别盯着那边看。我听说脑室是万戈里奇巢穴,他一有空就去里面转悠,我敢打赌那里到处都是监听监控设备。”
“或许,当然。你进去过那里?”
“没有,你觉得我蠢吗?”
“我们都很愚蠢,让那条该死的毒蛇溜了进来。”
威利奥特趴在射击孔旁一边观察一边说道。脑室的轮廓隐藏于泰拉无处不在的烟霾中,就像一个没有任何特征的刺客。
“每次开会,他跟我们坐在一起,一直在那上蹿下跳,对于时政对于军事指指点点发表意见,就好像自己也是高领主……结果青山·可汗居然真就把他提为了高领主。”
威利奥特脸色阴沉地咒骂道。
“阿贝尔,离开那扇窗户!”
兰松再次强调。
威利奥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离开了射击孔。他来到了兰松桌前,这是一张铁制圆桌,环绕它的九张座椅代表荷鲁斯之乱时期的九位忠诚原体。椅子象征性高于实用性,它们尺寸巨大而且离桌极近,固定在地面上。威利奥特费劲力气地把自己塞了进去。
“我们年纪大了,我应该退休了。”
威利奥特感叹说道。
“我关心的是我们的年纪能不能再大点。万戈里奇会因为退休放过你?青山在幕后支持着万戈里奇,他倒不如干脆一点,把我们的处决许可一块交给那个家伙算了。”
兰松烦躁地摆手道。
“也许吧。”
“别也许了,阿贝尔。你要是觉得自己的脑袋足够安稳,你就不会来这找我。”
“大概吧。”
“这里不是帝国议会大厅,咱们没必要讲这些虚头巴脑套话,别再也许和大概了,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支不支持我?”
“是,是,我当然支持了。”
威利奥特示意他的盟友不要急躁:
“冷静一点,伙计。”
“操他妈的!”
兰松把帽子甩到桌子上,那是顶工匠帽。二人来时伪装成了平民,尽管他们都拿着普通人不可能拥有的高级武器。一团灰尘飘了起来,在入射阳光下闪烁翻卷盘旋。
“咱们为泰拉为人类付出了那么多,他居然有脸说我们尸位素餐?说我是懦夫和逃兵?一个星际战士知道什么治国理政?他们都是一群屠夫,除了屠杀以外还懂什么?”
兰松骂骂咧咧说道。
“埃克斯在哪里?”
威利奥特问道:
“他应该到了吧。”
兰松掏出了一个计时器:
“他迟到了,我建议他走小道绕过来,他可能迷路了。那个家伙身边永远围着至少二十多个仆人,真他娘的无可救药。”
“万戈里奇可能已经找到他了。”
威利奥特眯起眼睛说道。
“他会来的。”
兰松说道。
之后二人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泰拉交通与工业的喧闹声音渗了进来,混杂着恐惧在屋内沉淀。秋日之塔曾经历过惨烈的战斗,诞生过无数的英雄,如今躲在塔里面的却是两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嘎吱……”
门轴转动声音响起。
兰松听到声音立即一跃而起,抓住了自己的剑柄,威利奥特则拔出了手枪。
“埃克斯?”
房门打开,内政部长喘着粗气钻了进来,华丽的衣袍上沾满了灰尘与铁锈。
“你穿成这样子走过来?”
兰松见状怒目圆睁:
“被别人跟踪了怎么办?”
埃克斯气喘吁吁地笑了:
“你觉得伪装有用吗?”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威利奥特一直紧握着枪。
“当然,当然,我有点迷路了。”
埃克斯顺了口气举起双手:
“一个人出门多少有点不习惯。”
“坐!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兰松挥手示意内政部长落座。
“我大概猜到了你们为什么要见我。”
埃克斯与另外两人保持着相等的距离,三人在圆桌边围成了一个三角形。
“万戈里奇。”
威利奥特说起这个名字声音颤抖。
“他很危险,没错。”
埃克斯点点头说道。
“他想操控我们。”
兰松咬牙切齿地道:
“他膨胀了,青山·可汗不知道是给了万戈里奇什么授权或者承诺,还是他俩早就已经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随从已经被渗透了,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保镖里面也有刺客庭的特工。只有帝皇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几个月前?”
“几年之前,兰松。”
威利奥特摇头说道:
“我们绝不能低估他。”
“当然不能!”
埃克斯闻言顿时脸色大变: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我也被渗透了?我的家里人呢?我……我想我得走了。”
“冷静点,埃克斯,坐着别动。”
“他在所有至高领主身边都安插了眼线。”
两人连忙劝说内政部长别慌。
“甚至包括乌多?还有审判庭大导师?”
埃克斯说着说着开始汗流浃背。
“肯定,他这个人手眼通天。”
“你确定吗?”
“我们都看到了,我的保镖,我的随从,他们的脸开始融化,变成另一个人。”
兰松信誓旦旦说道:
“多态酚,变形药。卡利都司刺客。”
“我就奇怪之前改组高领主议会你们为什么要投赞成票,让万戈里奇的席位回来,我还以为是青山·可汗威胁了你们。”
埃克斯恍然大悟地说道: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很简单,干掉他,杀了他。”
兰松语气里面透着杀气腾腾:
“就像对付任何敌人那样。”
“刺杀一个刺客?你确定吗?”
“我们别无选择。”
兰松面露坚定说道:
“帝国海军和帝国卫队也有自己的暗杀部队,万戈里奇不能垄断所有刺客。”
“哈哈哈哈哈……”
埃克斯突然之间变脸了,脸上表情从惊惶失措转为了放肆大笑,内政部长仰头张大了嘴,毫无顾忌的笑声在屋内回荡。
“他疯掉了。”
威利奥特转头看向兰松说道:
“我们应该——”
激光手枪无声开火,威利奥特很干脆地面朝下倒在了桌子上。他在死前扣动扳机,一发实弹掠过埃克斯的头顶,在墙上炸出了纷飞碎屑。埃克斯面不改色毫无畏惧,一旁的兰松蜷缩成一团,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埃克斯将手枪转向兰松。
“你不是埃克斯。”
“我的错,我的错。许多人都说高领主很蠢,我起初只觉得那些只不过是被统治者常见的牢骚和抱怨……可是现在看来他们倒也没有说错。很明显,我不是埃克斯。”
“埃克斯”摆了一下枪口:
“动一动,坐到我这里来。”
“如果我拒绝呢?”
“那么我就给你一枪然后把你拖到这里,如果还想活命,我建议你老老实实听话。挪动你的屁股,至高领主海军上将大人。”
“这是叛国!万戈里奇休想逃脱制裁!”
兰松双手抱头站了起来。
“我相信他可以,虽然我的想法并不重要,我只是个工具。现在坐下,大人。”
刺客命令兰松坐在了椅子上,他绕过了桌子,拿起了威利奥特的手枪,蹲下身子并与桌面平齐,然后他把枪口对准兰松。
“你这是干什么?”
兰松见状脸色发白。
“用你自己的话来说,你也别想逃脱制裁。你将以叛徒的身份死去,大人。”
兰松闻言跳了起来:
“你保证会放了我的!”
“我暗示我会放了你,再见。”
“啪!”
实弹手枪的子弹命中了兰松心脏,摧毁这个器官的同时也摧毁了兰松的生命。
刺客往手枪上喷洒药剂,抹去一切他曾使用过的痕迹,等待化学药剂失活,他把手枪塞进两位死去的高领主手中。接着他剥下了覆盖在手臂上的合成皮肤薄层,点燃之后又把灰烬洒向泰拉漫天的尘埃中。就算后续有人胆敢调查这起案件,他们也不会发现任何与卡利都司刺客有关的变形药残留物。
“内政部长”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恢复到气喘如牛、满脸通红的模样,然后按下了通讯音珠,他的仆人还在塔底等候着他。
“救命!救命!”
他用埃克斯的声音喊道:
“兰松上将和威利奥特元帅火并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