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国门
第三十三章 国门 (第2/2页)走进来的,是一个外表瞧来十分普通、此刻气血却凝成实质、织成了武服的老妪。
华英宫武嬷嬷!
相传华英宫主的一身武学,泰半都是从她身上学来,这才打下了道武合流的坚实基础。
她手掀珠帘,也似掀起了香阁中一直存在的某种压抑感。
已经得到解救、摔倒在地上的颜敬,一时瞳孔微缩,有些分不清状况——华英宫跟三分香气楼,不是一边?
那老妪却只侧身。
然后身着绛紫色战甲,马尾高高扬起的大齐帝国三皇女——华英宫主姜无忧,便大步走了进来。
“拦住她——三息!”画里响起一个含混的声音,色彩在空气中流动。
那张画虽被斩断,却未完全分开,还有浓重的色彩,连接在断处,似要将此画复原——罗刹明月净要强行降临!
琳琅、宋玉燕、朱颜,齐齐动手。
大步流星的姜无忧,却只是翻掌往下一按,一个绛紫色的八卦气旋一闪而逝——
三名实力不俗的香气美人,齐齐被按趴在地上。
竟是瞬间被封住了气血,锁死了灵识。
而那杆方天鬼神戟,一时神焰飞舞,数不清的鬼神之手,自焰中探将出来,齐齐撕向那画卷,将其撕成漫天的碎纸片。而焰光一卷,尽为飞烬。
那浓重的色彩犹有不甘,脱离了画卷仍然挣扎不休,甚至在虚空勾勒出彩色人形的轮廓——罗刹明月净并没有放弃降临,还想要强行击碎时空,洞穿国势阻隔,来到大齐首都。
色彩里有罗刹明月净流动的声音:“姜无忧,想不到你已绝巅。真是潜龙在渊,天下羞见!”
以颜敬的实力,根本看不清这场交锋的层次,但好歹听得懂“绝巅”二字,一时骇然。
现有的三蛟争龙局里,最先绝巅的竟是这位吗?
姜无忧面无表情:“孤已五十有五,为凡躯则已老,说天骄不敢称。之所以空耗如此多岁月,宁教天下伤我才情,也要成就道武绝巅。是因为我知道,所有陈旧的手段,都不够资格站在他面前——”
“只有这样的我,才有万一的可能,向他发起挑战!”
她抬起手来,已握住画戟长杆,只是一拧,顷将那已成彩色人形的轮廓切得支离破碎。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势,冲天而起。
在高空为青凤紫龙,绕临淄而环游,瞬合八卦,托显山河。继见血气狼烟,以此八卦为底座,拔天轰隆,仿佛抵达天尽处……
最后这狼烟天柱与山河八卦混光一处,赫然凝成一尊披甲的巨像——
道武天尊!
此尊凤眸含煞,发尾如旗,仿佛神话时代的女武神,却又道韵天成,后悬紫龙青凤双旗,错举于空——阴阳二炁环转不休,生生不息。
她自成一个时代,自开一页篇章,自有一个世界!
那色彩的碎片中,传来罗刹明月净的笑声:“你将三分香气楼置于眼下,这么多年暗中渗透,从未放松。今夜又恰好守在这里拦我……我竟不是你挑战的目标吗?”
那高穹的道武天尊,于天尽处投下冷漠的一瞰,抬手便轰下一拳。
但见九条紫色的神龙,从虚空垂下庞然如山岳的龙首,九龙相错,化为国玺一方,印在虚空。
时空同时一震!
然后定为永恒的平静。
三分香气楼的香阁之中,顿时颜色都散尽。
琳琅、宋玉燕、朱颜,包括颜敬,乃至于那位华英宫的武嬷嬷,身上的衣衫都褪色,一时只有黑白。
香阁里的色彩……被诛尽了。
“你先入境再说吧——站到孤面前!”姜无忧提起方天鬼神戟,便自转身。
琳琅被压服在地,褪去花容,仍是几位香气美人里最喜欢说话的那一个,此时面色惨白,惊声道:“她开启了护国大阵!”
以天下霸国的位格,大齐帝国这么多年的经营。护国大阵一旦开启,即便是罗刹明月净,想要打进临淄来,也是绝无可能。
换而言之,她们几个被当场压服的三分香气楼核心成员,再也不用指望援手。
倾城善舞的宋玉燕,只是惨笑一声,并不言语。
反倒是作画为罗刹明月净开门、此时受到反噬伤势也最重的朱颜,这时最为平静,她躺在地上,看着姜无忧的背影:“我想知道,柳秀章现今在哪里?”
柳秀章是她们发展的重要棋子!
甚至罗刹明月净都亲自与其沟通,许了她天香之位,还把她的弟弟柳玄虎送进【桃花源】,甚至动用了真阳鼎与之堆寿功,生生帮这个不开窍的废物推开了天地门。
这个人人看不起的庸才,现已是三分香气楼的奉香使——楼中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堆在他身上的资源,养一个真人也够了。
对于柳氏,三分香气楼的诚意不可谓不重。
但在既行大事的今夜,姜无忧出手果决,斩画于关键,柳秀章的站位究竟在哪里,已经非常明显。
尤其深刻的是——
她们几个悄然来到临淄,夜访香阁,为罗刹明月净开门,这是楼里最高机密,并未知会柳秀章。
可对方却对她们的目的如此清楚。
这是认知上的巨大不对等。
那个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柔弱小娘,从始至终,竟将她们这些惯弄人心的女人……玩弄于掌中。
姜无忧当然不会理会她。
留在朱颜视野里的,只有一角飘扬的长披,辉映着甲叶的霜光……如旗,遽卷。
倒是武嬷嬷,还站在门口的位置,颇为慈祥地回了一句:“柳姑娘去救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了。包括莫先生在内,华英宫很有一些高手,都已随她而去。”
“救谁?”朱颜问。
对于今夜,其实她们也所知甚少。她们和临淄唯一的联系,就是今晚被轰碎的那扇门。
只知道罗刹明月净要在这里吞下最后一口资粮,但不知具体还有哪些布置。
罗刹明月净不会完全地信任她们。
武嬷嬷没有回答她,只是视线在几个美人身上扫过,忽然问道:“为什么香铃儿没有来?”
香铃儿才是长期以来,在临淄经营产业的重要人物。
琳琅语气复杂:“她被某人吓破了胆。一听目的地是齐国,便死活不来——宁肯受刑。现在恐怕已是花肥了。”
武嬷嬷不置可否:“还有夜阑儿,昧月……天香心香里剩下的那些呢?”
今夜应是一个新时代的开篇。
宫主亲自出手,只拿下这么几个女人,实在不够彰显道武绝巅的威风!
朱颜这时候说道:“罗刹明月净只点了我们几个的名。现在的楼里,她能信任的人并不多。”
这话真真假假,颜敬相信武嬷嬷也不会轻易就信了。接下来继续清扫三分香气楼,拔除所有隐患,才是正理。
但他愈发想不明白今夜的事情。
他擅长断案,也很聪明,可从来没有走到这个国家最高的位置,缺乏足够的视野,很多信息都缺失,更没有能力去翻捡最隐秘的历史。
他的确卷入了这个夜晚,关乎临淄最高权力的斗争。青石宫的行动,的确验证了他长久的猜想……可在他想象中,理当与青石宫站在一边的华英宫,却选择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将对方的援军,一尊登圣的强者,阻截于大齐国门外。
他唯一明白的是——
自开始暗中追查枯荣院后,他就一直在怀疑华英宫,今夜杀进三分香气楼,更是已经表明了立场,但华英宫主好像并不在意。
殿下她……不视此为冒犯吗?
“接下来我该做点什么?”颜敬从地上爬起来。
武嬷嬷看了他一眼,眼神不算友好:“宫主说了——做你该做的事情。”
颜敬的表情十分复杂,最后他问:“那宫主去做什么了?”
他其实想问——他有什么能效劳的。
但武嬷嬷只是转身走出了房间:“她也去做她该做的事情了。”
……
……
道武天尊镇临淄,九天之上有龙吟!
青石宫的静室中,青衣飞卷。
这件青衫似僧衣又似儒衫,形制实在简单,但一时闻龙吟而起,便似推云见月,再也掩不住那冠盖诸天万界的贵气。
玉簪挽发的男人,微笑着起身。
他等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护国大阵已经开启,这下没人能打扰我们了……”
“父皇!”
整个现世,有能力干涉今夜临淄天变的人,并不多,在神霄战争开启的今夜尤其如此……但确实还存在一些。
世间没有永恒的朋友,在通往六合的道路上,更全都是敌人。
东国之外的任何一个国家,不存在可信者。
而从此刻开始,再也不会有东国之外的力量,能够干涉这场政变。
无论最后的胜利者是谁,都能从容收拾山河,把握国柄,不为外贼所乘。
整个齐国,在今夜,有资格、有权利,且能够及时开启护国大阵的人,也就那么寥寥几位。
华英宫主是其中之一。
她是个有大格局的人,她一定会这么选择——关起门来解决一切。
这一晚无数齐人仰首望夜空。
若说一尊阳神炸开的烟花,并没有让见多识广的东国人有多惊讶。
那么道武天尊的实显,就是实实在在地让临淄沸腾。
谁人不知华英宫?
朝野都举贤名,齐国现在修道武的更不在少数。
而今大道开,宗师成,雀已飞凤,蛟竟化龙!
大齐帝国有此皇储,何输秦之嬴武,楚之新皇?
此即益国英华!
“那是什么?”
还在余里坊德盛商行柜台前算账的张翠华,被这夜的频频动静所惊扰,终于停下深夜的工作,看向窗外的天空。
她毕竟服用过开脉丹,又有个好儿子想方设法孝敬,虽然谈不上什么修为,也是有灵视能力的。
其实此时不需要灵视。
凡眼都能看到——在那顶天立地的道武天尊身后,有一轮明月正升起。
张翠华的灵识视角,更隐约看到,在那明月之中,似乎有一座宫殿!
难道是传说中的月宫吗?
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白骨神座向东飞。
海神娘娘的神像,已经在东海上空升起,神辉万丈,真如海上烈日,撕破了夜空。
偌大东国,仿佛以海岸线为分界。东海为白,神陆为夜。
东华阁里的一堆碎骨残焰,竟在这飞鸟投林般的白骨神座上,重新凝聚了人形。
披着一身光华尽褪的爵服,散着长发,鲍玄镜在石桥上走,迎面走来一个青衫修身,面带微笑的男子。
此人五官生得实在恰当,眉眼口鼻,都给人一种最好如此、不能更好的感觉。
凤眼,直鼻,丹唇,莹润有玉光的天庭。
不可以用英俊来形容这张脸,这张脸应该是个形容词。它应该用来形容英俊、形容美,形容一切对容颜的溢美之词。
他长得非常权威。
是三十岁左右的青中年的样子,但岁月在他脸上其实没有必然的痕迹。
他的眼睛很深邃,看着你的时候,你又能感到温暖和天真。
他绝对不缺乏岁月的智慧,但你又会觉得,那种还带着真善美的少年时代,从未在他身上走远。
“冥世也有【奈何桥】,但那只是很寻常的神话。千万故事里的一种。”鲍玄镜语带感慨:“想不到我有一天,会在这里走。”
幽冥世界是许多神话的起源,什么千奇百怪的神话都存在过。在神话时代,甚至随便一株草木,都有附会的故事,由此延伸出信仰。
但真正能进入他这尊幽冥神只眼中的,其实寥寥无几。
“世间有奈何之桥,死者从此过,生者向其生!”与鲍玄镜迎面的男人,只是微笑:“现在它不普通了。”
这座奈何桥,的确贯通了因果、生死、阴阳,俨然有无上道韵,再不似曾经。
在他这句话之后。
谁能言出法随,生天地根,合万世缘?
这份神通,让鲍玄镜心惊。
“我输了,输得很惨。”鲍玄镜叹了一口气:“本想帮你多探出一些他的底牌,但我都没能真正走到他面前。”
男人的眼睛仿佛能够看穿一切,但面上微笑又如春风:“你面对的是国家体制诞生以来,最配得上帝王之号的男人,是元凤盛世的缔造者,现世功业第一的君主——你已经做得很好。”
他的声音实在温暖。
心境高上如鲍玄镜,竟然也能从中得到抚慰。
当然在他这样的层次,安慰即是否定。
他白骨的战败,怎么就是理所当然呢?
“你是否也觉得,我不如他?”鲍玄镜问。
“他在现世格局抵定的时代,成就霸业,的确雄才伟略,千古难逢。”
“但我成为亘古以来第一个降生现世的幽冥神只,是战胜了现世意志的存在,这一路风雨,难道不比他艰难万分?”
鲍玄镜摇了摇头:“今日对决于东华阁,从各方面来说都不公平。不能真正代表我们。”
“他未必能做到你做到的事情,你也未必能做到他做到的事情。”凤眼男子语气平缓,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掀起他的波澜:“但大家都因为自己做的事情,走到了今天。”
“包括两条道路的交汇,包括错身的时间。”
“交错之后,胜负生死。”
他在桥上走:“输了的,就是不如的。没有什么别的道理可以讲。”
鲍玄镜深深地看他一眼:“我想这也是你对自己说的话。”
男人微笑:“当然。”
“还是要多谢你给我机会,在我最绝望的时候。”鲍玄镜说。
至少在此刻,这声多谢是有几分真心的。
世上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现世意志、天意、执地藏、七恨、姜望、姜述的轮番针对下活下来,以他的超脱眼界,求道决意,都在朔方伯府心冷,在东华阁里绝望。
现在能有一口气在,的确要感谢对方。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毕竟这一杯水,是送在他渴死的边缘。
男人笑容温暖:“我相信一切都有前因。你的确为国家、为人族做了事情,我不能给你绝对,但要给你有限的公平。”
鲍玄镜的视线扬起来,看向莫测的远方:“我突然相信你能六合匡一。”
在轻轻泛起的潮声里,男人的声音也宁静了:“那并不是终点。”
“那么,祝你好运——”鲍玄镜迈步往前走,嘴里却是顿了顿,才道:“姜无量。”
姜无量也往前走:“祝你好运。”
两个人就这样在这座贯通了因果、生死、阴阳的【奈何桥】上错身。
桥下茫茫,竟云海翻涌。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东海我向齐。
东华阁中。
奏章垒起君臣的高墙,御案如同防洪的长堤。
威严莫测的大齐皇帝,正坐在御案之后,手中悬笔,山河待题。
一身青色常服、鬓发齐整的大齐帝国废太子,完全替代了鲍玄镜的残骨,正伏身在案前。
囚居四十四年的青石宫废太子,和降生之后频频碰壁不得不回归旧途的白骨尊神,在这一刻交换了因果。
白骨已往东海去,姜无量来到了东华阁。
他曾在这里读书,也在这里处理政务。
他曾在这里小憩,心忧前线父亲的战事而惊醒。
什么时候不再称“父亲”。
他曾在这里忧虑国事,曾在这里感怀民生。
他曾在这里接受考较,每门功课都是满分。
而四十四年前,他也这样伏在丹陛前。
彼时他只说“知罪”。
对自己的境遇,没有半句辩解。
他走来,他面对,他接受,他拥有。
所以今夜他以额触地,只说——
“父皇……这些年辛苦了。”
??六周年庆典活动已经圆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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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准时在作者本人的抖音号直播抽奖。送一些签名书,角色抱枕、挂画、毛毯什么的。
?
到时候也顺便跟大家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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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修完更新,我去吃个早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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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