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鱼钩、喉咙与饿殍
第一章 鱼钩、喉咙与饿殍 (第1/2页)意识回归的感觉,像是沉入冰冷的海底,然后被人用一根生锈的鱼钩,粗暴地从喉咙里勾了出来。
苏砚(暂且这么称呼他吧,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猛地睁开眼。
首先涌入的不是光线,而是一种黏腻的、弥漫在鼻腔里的铁锈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他试图吸一口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肺叶传来针扎似的刺痛。
他躺在那儿,一动不敢动,眼珠在眼眶里缓慢转动。
灰蒙蒙的天空。不是阴天的灰,而是那种陈年纸张被烟熏火燎后泛出的、带着污渍的、了无生气的灰。几只鸟——或许该叫麻雀,但毛秃了大半,露出底下灰粉色的皮肉——以极其敷衍的姿态,稀稀拉拉站在几根歪斜的电线上。它们不叫,只是偶尔扑棱一下残缺的翅膀,调整站姿,发出枯叶摩擦般的、让人牙酸的声响。
这不是他的出租屋。没有堆成山的外卖盒,没有闪烁的RGB游戏设备,没有那张躺上去能陷进去半个身子的懒人沙发。也不是医院。没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没有惨白到反光的天花板,没有滴滴作响的监护仪器。
这是一条……土路。身下是硌人的碎石和硬土,粗糙的麻布衣料摩擦着他裸露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痛。他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百骸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不,更像被人抽走了骨头,只剩下沉重、麻木、不断传来抗议信号的皮囊。
他艰难地,一寸一寸地,抬起脖子,低头看向自己。
一件看不出原色,沾满泥垢、可疑污渍和破洞的破烂麻衣,勉强挂在身上,空荡荡的,仿佛一阵稍大点的风就能把它吹走。透过衣襟的破口,他看见自己胸前嶙峋的肋骨,一根根清晰可辨,像一副被顽童恶作剧后胡乱丢弃在沙滩上的旧梳子。皮肤是蜡黄的,紧紧包裹着骨头的形状,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虬结凸起,仿佛随时会挣破这层薄薄的束缚。
“嘶……”他试图发出声音,却只听见喉咙深处砂纸摩擦般的嘶哑气流。
不是疼。或者说,不全是疼。是一种更原始、更凶猛、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感觉,正从腹腔最下方,那个本该是胃的地方,化作一个疯狂旋转、吞噬一切的黑洞,咆哮着席卷了他的全部感官。
饥饿。
这感觉如此尖锐,如此霸道,瞬间压倒了所有其他的不适和迷茫。他饿,饿得眼前发黑,饿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缓慢粘稠声,饿得恨不能啃下自己身上一块肉来。
我是谁?
我在哪儿?
这两个曾经在无数哲学著作和深夜emo时刻闪现的问题,此刻不再是形而上的思辨,而是具体、迫切、关乎下一秒生死存亡的致命拷问。
他记得……一些模糊的碎片。闪烁的、散发着蓝光的屏幕,键盘上飞舞到近乎抽搐的手指,手机屏幕上不断弹出的、色彩鲜艳到失真的食物图片,还有……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着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黑暗漩涡,正向他迎面扑来。
然后就是无边的寒冷和下坠。
“猝死?”他翕动干裂的嘴唇,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就因为我……连肝了七十二小时?”
可是,如果死了,为什么还会饿?饿得如此真实,如此撕心裂肺?
“咕噜噜——”
肚子发出一串雷鸣般的、毫不留情的抗议,瞬间把他从关于生死的迷思中拽了回来。活下去,填饱肚子,这是此刻唯一清晰、唯一正确的念头。什么身份,什么地点,什么该死的旋转黑洞,都去见鬼吧。
于是,一段堪比地狱边境漫游的求生之旅开始了。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双腿抖得像狂风中的芦苇,每走一步,膝盖都发出不堪重负的**。他沿着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土路挪动,目光在道路两旁枯黄的野草、稀疏歪斜的矮树间逡巡,寻找着一切看起来可以入口的东西。
草根。他跪在地上,用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指,疯狂地刨开坚硬冰冷的泥土,挖出那些细瘦的、带着土腥味的草根,胡乱在同样脏污的衣襟上蹭两下,就塞进嘴里,用仅存的几颗还算结实的后槽牙,费力地咀嚼。苦涩、粗糙的纤维刮擦着喉咙,但他强迫自己咽下去。
树皮。找到一棵看起来稍微不那么干枯的树,他用指甲抠,用牙齿啃,剥下一点点带着木质纹理的树皮。嚼不烂,只能含在嘴里,用唾液勉强软化,然后囫囵吞下,指望它能给空空如也的胃带来一点虚假的饱胀感。
水。幸运地找到一条几近干涸的小溪,浑浊的水流下是黑色的淤泥。他不管不顾地趴下去,像牲畜一样直接把脸埋进水里,贪婪地啜饮。冰凉、带着土腥味和淡淡腐臭的水流进喉咙,暂时压下了火烧火燎的感觉,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胃部因突然注入液体而产生的痉挛。
有好几次,他瘫倒在路边,眼前阵阵发黑,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和泥土融为一体,成为这条荒凉土路上另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但那股本能的、对“活着”的执念,又推着他,拖着他,爬行着,向前。
直到那天下午——或许是下午,灰蒙蒙的天色很难判断具体时辰——他翻过一个低矮的、遍布碎石的山坡,视野尽头,出现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那是炊烟。几缕灰白色的、笔直的烟柱,从一片低矮的建筑群中袅袅升起,融入同样灰白的天空。鸡鸣狗吠的声音,隔着这么远,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却像天籁一样飘进他的耳朵。
村子!有人烟!有食物!
巨大的希望,混合着更强烈的饥饿感,化作一股蛮力,灌注进他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滚下山坡,连滚带爬地向着那片屋舍挪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喘息,眼睛死死盯着那越来越清晰的土坯墙、茅草顶,仿佛那是天堂的入口。
然而,当他终于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踉跄着扑进村口时,预想中热情的招呼、好奇的围观、或者至少是警惕的盘问,都没有发生。
村子里弥漫着一种诡异而肃穆的气氛。
几乎所有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聚集在村子中央的打谷场上,围成一个松散的圆圈。男人们眉头紧锁,脸上是混合着紧张和期盼的神情,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或农具的木柄。女人们则面色发白,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孩子们乌溜溜的眼睛从母亲肩头或臂弯里露出来,好奇又带着惧意地望向圆圈中心。没有人说话,连狗都夹着尾巴,伏在主人脚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苏砚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把自己藏在一处半塌的土墙后面,只露出一只眼睛,窥视着场中的情形。
人群的中心,空出了一小片地。地上用某种暗红色的粉末,画着一个巨大而歪扭的图案,线条粗粝,勉强能看出是个圆里套着弯弯曲曲的符号。图案旁边,摆着几个黑乎乎的陶罐,还有一柄插在地上的、颜色陈旧的桃木剑。
一个穿着灰色道袍、头发花白、身形干瘦的老者,正站在图案中央。他手持另一柄桃木剑,剑尖斜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双眼紧闭,嘴唇飞快地开阖,念念有词。他的声音不高,但在这片死寂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抑扬顿挫的韵律: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念到最后一个“令”字,老者猛地睁开双眼,精光一闪(或许是苏砚的错觉),手中桃木剑凌空一挥,宽大的袖袍“呼”地一声鼓荡起来。紧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符纸,也不用火,只两指一搓,那符纸竟无风自燃,冒出一股呛人的青烟。老者手腕一抖,燃烧的符纸精准地投入一个陶罐中。
“噗”的一声轻响,陶罐口冒出更多浓烟,烟雾中似乎有细微的、噼啪作响的火星。
围观的村民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几个妇人甚至捂住了孩子的眼睛,自己却也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苏砚趴在墙后,看得津津有味。虽然饿得前胸贴后背,但眼前这免费上演的、原汁原味的“乡村魔幻现实大戏”,暂时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这老道,架势十足啊。虽然那八卦图画得跟小儿涂鸦似的,那咒语听着也像顺口溜,但这气场,这手法,这精准的“特效”timing,绝对是个老江湖了!特别是那凭空燃符(虽然苏砚怀疑他手指缝里藏了磷粉之类的东西)和袖袍鼓风的动作,简直绝了,演技浑然天成。
“李仙师!李仙师救命啊!”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壮的汉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图案外缘,额头重重磕在硬土上,带着哭腔喊道,“求您再给瞧瞧!我家铁蛋已经烧了三天三夜了,浑身烫得像火炭,说胡话,灌什么药都吐出来!镇上的郎中都摇头,说……说让准备后事啊!仙师,求您大发慈悲!”
被称为“李仙师”的老道,闻言捋了捋颌下几缕稀疏的山羊胡,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他缓步走到那汉子面前,低头看了看被汉子抱在怀里、裹在破棉被中的孩子。那孩子约莫五六岁,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微弱,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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