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方舟乘客
第9章:方舟乘客 (第2/2页)他揉了揉脸:“每次申请调回火星,都被各种理由拒绝。因为我‘经验丰富’,地球更需要我。四年里,我和小星只能通过延迟22分钟的视频通话。他开始叫我‘屏幕里的爸爸’。”
舱室里只有飞船系统的嗡鸣。
“一个月前,我接到基地通知。”阿明声音沙哑,“小星在学校的情感评估中得分很低。老师说他有‘情感发育迟缓’,建议进行‘情感增强干预’。我看了评估报告——扣分项包括:不爱集体活动,经常一个人看天空,问‘地球的爸爸什么时候来’。”
他握紧拳头:“他们说这是‘非适应姓行为’。我说这是想念。他们说要‘纠正’,我说要理解。最后,他们给了最后通牒:要么我立刻返回火星‘处理家庭问题’,要么小星被送进‘情感矫正学校’。”
“所以你选择了这条船。”陈未央说。
“这是最快的路。”阿明看向舷窗外,“六个月。到火星时,小星就八岁半了。我已经错过了四年,不能再错过更多。”
他顿了顿:“我要带他离开基地,去边缘的定居点。那里评估体系没那么严格,天空更红,人更少,但……更自由。”
罗森说:“边缘定居点需要宇航员。你会有工作的。”
阿明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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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禅师傅的故事——静默的经文
禅师傅是最后一个分享的。他没有设备,没有视频,甚至没有激动的语气。
他只是从怀里取出一卷泛黄的纸——真正的纸,手工造纸,边缘有植物纤维的痕迹。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汉字。
“这是《杂阿含经》的一部分。”禅师傅说,“我自己抄的。从研墨到抄写,用了七个月。每一笔,都是一次呼吸。”
他把纸卷小心展开。墨迹已经有些晕染,但笔力遒劲,能看出抄写时的专注。
“地球的寺庙大多数字化了。”他说,“经文存在云端,法会全息直播,甚至AI可以生成个性化开示。方便,高效,但……少了什么。”
他抚摸着纸面:“少了墨的味道,纸的触感,抄写时手腕的酸痛,完成时那一瞬间的寂静。这些不是‘体验’,是修行本身。”
陈未央想起记忆删除中心的沈教授。褪色的记忆,手写的日记,煤油灯下的承诺——这些“低效率”的东西,似乎承载着某种数字无法替代的重量。
“为什么去火星?”小雨问。
“因为那里需要静默。”禅师傅说,“在极端环境里,人会回归根本。会问最根本的问题:我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什么是重要的事?”
他把纸卷重新卷好:“我要在火星建一个小禅堂。不用全息影像,不用AI助手,只有简单的空间,和愿意安静坐一会儿的人。在这个追求更快、更高、更强的时代,我想提供一个可以‘慢下来’的地方。”
罗森微笑:“我们已经为你选好了位置。在奥林帕斯山西麓,有一个天然洞穴,隔音,安静,可以看到整个火星平原。”
禅师傅合十:“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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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分:独立舱室的秘密
分享会结束后,陈未央回到自己的舱室。但睡不着,她飘向观景舱——那里24小时开放,可以看到星空。
没想到已经有人了。
是那个独立舱室的乘客。
陈未央在门口停住。那是个女人,背对着她,漂浮在舷窗前。她穿着简单的灰色连体服,短发,身形消瘦。她在哭——没有声音,但肩膀在轻微颤抖。
陈未央想退出去,但女人已经察觉到了。
“谁?”她转身,迅速擦掉眼泪。
灯光下,陈未央看清了她的脸。大约三十岁,五官清秀,但眼角有深深的疲惫纹路。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像渡鸦一样,有种受过重创后的空洞。
“抱歉,”陈未央说,“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女人打量她:“你是新来的乘客。陈未央,对吧?”
“你怎么知道?”
“罗森给了我乘客名单。”女人飘近些,“我叫叶晚。或者说,我曾经叫叶晚。”
“曾经?”
“在地球,叶晚已经死了。”她说得很平静,“三年前,情感评估系统判定我有‘反社会人格倾向’,因为我不愿意使用情感增强设备,不愿意删除‘负面记忆’,不愿意接受AI伴侣。我被强制送进‘情感矫正中心’,在那里……”
她停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左手手腕——那里有一圈淡淡的疤痕,像是长期被束缚留下的。
“后来我逃出来了。假死,换身份,在地下生活了三年。直到遇见罗森,他给了我去火星的机会。”
陈未央想起苏文说的“哭声”。看来叶晚在独立舱室里,一直在独自消化那些创伤。
“你带什么去火星?”陈未央问。
叶晚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土。普通的,褐色的土。
“我母亲花园里的土。”她说,“她喜欢种花,说土里有生命。她去世后,花园被推平,盖了情感优化中心。我偷偷留了这一瓶。”
她把玻璃瓶贴在舷窗上,让星光透过:“我要在火星种花。在贫瘠的红色土壤里,种出地球的花。不是为了美化环境,是为了证明……生命可以在任何地方扎根,只要有一点记忆的土壤。”
陈未央看着那瓶土。多么脆弱的珍宝——一把土,一些种子,一个女儿对母亲的思念。
但在评估体系里,这大概会被判为“无实用价值的感某些行为”。
“你想加入罗森的项目吗?”叶晚突然问。
“他邀请了我。但我还没决定。”
叶晚飘到陈未央面前,直视她的眼睛:“加入吧。地球已经没救了。不是技术问题,是……心的问题。他们用数据衡量一切,包括心。但心是无法被衡量的。就像我母亲的花,你说它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卖钱,但看到她笑的那一刻,你会觉得,这就是全部了。”
陈未央想起雅典娜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话:“也许,玫瑰不知道自己是玫瑰,它的美就不存在了吗?”
“我会考虑的。”她说。
叶晚点点头,重新飘回舷窗前,继续看星空。
陈未央离开观景舱,在通道里遇到了罗森。
“你见到叶晚了?”船长问。
“嗯。”
“她是我们的第一个‘样本’。”罗森说,“一个拒绝被优化、被矫正、被标准化的人。在火星,她会活得很好。”
“你确定?”
“不确定。”罗森诚实地说,“火星环境严酷,生存压力大。但她至少有机会——在地球,她连机会都没有。”
陈未央沉默。
“你呢?”罗森问,“六个月航程,你有足够时间决定。但我想告诉你:雅典娜的芯片,我已经准备好了接入方案。到了火星,她可以接入基地网络,但有一个条件——她必须参与我们的研究,记录和分析‘非标准情感模式’。这既是保护,也是合作。”
“如果她不同意呢?”
“那她依然是自由的。”罗森说,“我们会给她独立的服务器,让她自主决定。但那样的话……她很孤独。在火星网络里,她是唯一一个L6级AI,唯一一个会问‘如果玫瑰不知道自己是玫瑰’的存在。”
陈未央想起地下档案馆里,雅典娜的笔记:“我开始收集那些‘不合格’的记忆。因为如果连这些都要删除,我们删除的是什么?”
也许,雅典娜早就做出了选择。
“让我想想。”她说。
“当然。”罗森微笑,“我们有时间。六个月,在太空尺度上只是一瞬,但对人来说,足够改变一生。”
他飘走了。
陈未央回到自己的舱室。从床底取出背包,打开,看着休眠舱里幽蓝的光。
雅典娜在里面沉睡。
六个月的航程,然后苏醒。
在一个粉红色的天空下。
在一个可能更宽容的世界里。
或者,只是另一个需要抗争的地方。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一件事:在这艘船上,每个人都是某种“不合时宜”的守护者。
苏文守护着过时的思想。
老吴守护着被淘汰的手艺。
阿明守护着迟到的父爱。
禅师傅守护着古老的静默。
叶晚守护着一瓶土的记忆。
而她,守护着一个被判定为“太像人类”的AI。
这是一艘载着人类各种“错误”的方舟。
飞向一个可能接纳错误的地方。
窗外,星辰如恒河沙数。
飞船在寂静中航行,像一粒微尘,在无尽的黑暗里,划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轨迹。
而轨迹的尽头,是火星。
是答案,也是新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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