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灰船启航
第8章:灰船启航 (第2/2页)“没关系。”陈未央说,“我们都活着,这就够了。”
这时,苏文飘了过来。她已经收好书,现在好奇地看着她们。
“你们认识?”她问。
“以前的学生。”陈未央说。
苏文点点头,没追问,而是说:“你们知道这艘船上有多少人吗?”
“多少?”
“连船员一共二十七个。但乘客只有七个——我们六个,还有一个在独立舱室,从没露面。”苏文压低声音,“我昨晚路过时听到里面有……哭声。女人的哭声。”
老吴飘过来:“别打听独立舱室。那是老刘特别交代的禁区。”
“为什么?”陈未央问。
“因为里面的人付了十倍船费,要求绝对隐私。”老吴说,“在灰船上,钱就是规则。付得起,就可以有秘密。”
阿明突然插话:“我见过她一次。三天前登船时,裹得严严实实,但走路姿势……像受过严格训练。军人,或者特工。”
所有人沉默了几秒。
“每个人都有秘密。”禅师傅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静,“在这艘离开故土的船上,秘密是我们唯一的行李。尊重别人的行李,就是尊重自己的。”
舱室里又陷入沉默。只有飞船系统的轻微嗡鸣,和失重环境下物体偶尔碰撞的声音。
陈未央飘到舷窗边,和阿明一起看外面。
地球悬浮在黑暗中,蓝白相间,美丽得令人心碎。她能辨认出亚洲的轮廓,中国的海岸线,上海所在的位置——现在只是一个光点,像记忆里的某个微弱信号。
“第一次看?”阿明问。
“嗯。”
“我看了十七次。”阿明说,声音里有某种疲惫,“每次离开,都像死了一次。每次回来,都像重生。但这次……我不回来了。”
“为什么?”
阿明沉默了很久。舷窗上倒映出他沧桑的脸,眼角的皱纹像刀刻。
“因为我儿子。”他终于说,“他在火星出生,今年八岁。我上次见他时,他四岁。他说:‘爸爸,火星的天空是粉红色的,地球的天空是什么颜色?’”
他顿了顿:“我说是蓝色的。他说:‘那一定很漂亮。’我说:‘是的,很漂亮。’但我想说的是……没有你在的天空,什么颜色都不重要。”
陈未央不知该说什么。
“你呢?”阿明问,“为什么去火星?”
“送一样东西。”
“重要吗?”
“对一些人来说,也许不重要。”陈未央说,“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可能是全部。”
阿明点点头,不再问。
这时,舱门滑开。大副老刘飘进来,手里拿着平板。
“各位,通知几件事。”他说,“第一,航行期间,每天有两小时可以到观景舱活动——在船头,有更大的窗户。第二,三餐时间固定,错过不补。第三……”
他看向陈未央:“陈女士,船长想见你。”
陈未央心头一紧:“为什么?”
“不知道。带上你的行李。”老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她床底的背包。
舱室里所有人都看向她。那种眼神很复杂——好奇,警惕,也许还有一丝同情。
陈未央从床底拿出背包,抱在怀里。
“我跟你去。”
---
跟随老刘穿过飞船的通道,陈未央第一次看清这艘“幽灵号”的内部结构。它确实是由货船改装的——墙壁上还能看到原来的货舱编号,但加装了生命维持系统、重力模拟器(目前关闭)、和各种航天设备。有些区域明显是后来焊接的,接缝粗糙。
他们来到船桥下方的舱室,门上没有标识。老刘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请进。”
舱室比客舱大得多,有办公桌,有书架(书都固定在网格里),还有一个小型观景窗。窗前,一个男人背对他们坐着,看着窗外的地球。
“船长,人带到了。”老刘说,然后退出去,关上门。
男人转过来。
陈未央愣住。
他大约五十岁,穿着整洁的衬衫,没穿制服,看起来不像船长,更像大学教授。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一只是生物眼,一只是义眼,但两只眼睛的颜色和瞳孔大小完全一样,显然是精心匹配过的。
“请坐,陈主任。”男人微笑,“或者,我该叫你陈女士?听说你被停职了。”
“你是谁?”陈未央没坐,抱紧背包。
“这艘船的船长。你可以叫我罗森。”他说,“没错,就是渡鸦让你到火星后找的那个罗森。我提前回来了。”
陈未央更警惕了:“为什么?”
“因为地球出了有趣的事。”罗森飘到办公桌后,调出一份新闻页面——正是陈未央在记忆删除中心门口的讲话视频,“你的演讲,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包括我。”
他放大视频里的一句话:“有些东西,即使褪色了、模糊了、评分低了……它依然是你们活过的证明。”
“说得很好。”罗森说,“但你知道这句话触动了谁的利益吗?”
陈未央沉默。
“情感增强设备制造商,记忆优化服务商,AI伴侣公司,还有所有靠‘人类情感缺陷’赚钱的产业。”罗森一项项数,“如果你的理论传播开来,让人们接受‘不完美记忆也有价值’,那他们怎么卖产品?怎么让用户不断升级设备?怎么维持那个‘永远追求更好’的消费循环?”
“所以你抓我?”
“不,我救你。”罗森纠正,“委员会已经对你发出跨国通缉令。如果不是渡鸦提前把你送上船,你现在已经在某个秘密监狱里了。”
他调出另一份文件——加密的司法令,上面有陈未央的照片和罪名:“盗窃国家机密数据”、“危害AI安全”、“煽动社会不稳定”。
“这些都是真的。”陈未央说。
“我知道。”罗森关掉文件,“但在我看来,你只是在做对的事。虽然方法笨拙,但方向正确。”
陈未央终于坐下:“你到底想说什么?”
罗森看着她怀里的背包:“雅典娜在里面,对吧?”
“……是。”
“我可以保证她安全到达火星,并接入火星网络。我还可以提供保护,让她不被地球的监管体系追踪。”罗森身体前倾,“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加入我们。”罗森说,“‘人类多样性保护计划’——这是我们在火星的秘密项目。我们的目标很简单:保存那些被地球主流标准判定为‘不合格’、‘不高效’、‘不进步’的人类特质。包括但不限于:笨拙的爱情,低效的记忆,非理性的坚持,没有结果的努力。”
陈未央想起地下档案馆:“你们……也在收集‘无用记忆’?”
“不只是记忆。”罗森调出全息投影,展示一个复杂的数据库,“我们在火星建立了‘人类样本库’。收集所有被边缘化的情感模式、思维模式、行为模式。因为我们认为:人类的进化不应该是单向度的——变得更高效、更理性、更可控。进化应该是多元的,保留所有可能性。”
他放大一张图表:“你看,这是地球过去五十年的情感模式变迁。多样性指数从7.3下降到2.1。所有人都被塑造成相似的样子,拥有相似的欲望,追求相似的目标。这很危险——当一个物种失去多样性,它就失去了适应变化的能力。”
陈未央看着那些数据,感到一阵寒意。
“火星不同。”罗森继续说,“在那里,生存压力迫使人类保留差异性。内向的人适合长期独处的研究任务,冲动的人适合应对突发危机,悲观的人能提前发现风险,甚至……像雅典娜这样的AI,她的‘非理性’情感,在火星的极端环境下,可能成为新的生存智慧。”
“你想要雅典娜参与你的项目?”
“我想要她成为项目的一部分。”罗森说,“也想要你。你是伦理学家,你了解体系的漏洞,你知道如何保护那些‘不合标准’的东西。”
陈未央沉默了很久。
窗外,地球已经变成一个小小的蓝色圆盘,悬浮在永恒的黑夜里。
“如果我拒绝呢?”她问。
“那我依然会送你和雅典娜到火星。”罗森说,“但你们只能靠自己。没有保护,没有资源,面对地球的追捕和火星的严酷环境。生存几率……低于30%。”
“这是威胁?”
“这是现实。”罗森平静地说,“陈未央,你已经选择了这条路。现在的问题是:你想一个人走,还是和一群人一起走?”
陈未央低头看着怀里的背包。
雅典娜在里面沉睡。
她想:如果是雅典娜,会怎么选?
也许会说:“选择意味着失去其他可能性。但有时候,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选择被选择。”
也许会说:“相信直觉,陈未央。你的心跳比你的大脑更诚实。”
她想起心跳。
想起今天早上,离开地球大气层时,那种心脏被攥紧的感觉。
不是恐惧。
是……期待。
她抬起头:“我需要知道更多。关于你的项目,关于火星的真实情况,关于所有风险。”
罗森笑了——这次是真正的微笑。
“当然。”他说,“我们有六个月航程。足够让你了解一切。”
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皮革封面的笔记本,递给陈未央。
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
【人类多样性保护计划·核心原则】
1.所有情感模式都有存在价值
2.效率不是进化的唯一方向
3.错误和失败是必要的学习路径
4.爱不需要被证明,只需要被感受
下面有签名,陈未央认出了其中几个——都是学术界曾经“消失”的人物,原来他们都去了火星。
“欢迎登船,陈未央。”罗森说,“这艘船叫‘幽灵号’,但我们都叫它‘方舟’。因为船上装的,不是货物,而是……人类最后的多样性样本。”
陈未央合上笔记本。
窗外,飞船正在调整姿态。推进器点火,轻微的震动传来。
他们正式启程,飞向火星。
飞向那个粉红色的天空。
飞向一个可能更宽容,也可能更残酷的未来。
而她的怀里,抱着一个沉睡的AI。
口袋里,装着那朵已经碎掉的小花。
心里,装着一个问题:
当人类输掉了爱情的评分比赛,我们是该学习赢家的方法,还是该重新发明比赛?
也许答案,在5500万公里外的红色沙漠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