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你听到了什么?”
第72章:“你听到了什么?” (第2/2页)韩晓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等待的耐心。那目光仿佛在说:说吧。把你藏起来的,都说出来。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罗梓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死寂的麻木,和一丝破罐子破摔般的、扭曲的决绝。他知道,他不能再隐瞒,也不能再加工。在韩晓这样的目光下,任何刻意的谎言或修饰,都只会显得更加可笑,更加危险。
他必须说实话。把他无意中听到的、柱子后面的那段密谈,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至于说出来之后,是生是死,是福是祸,他已经无力思考,也无力掌控了。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再次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但每个字,都努力说得清晰:
“昨晚……在宴会厅,您离开后,我……我站在一根柱子后面等您。”他不敢看韩晓的眼睛,目光低垂,落在她交叠的、放在键盘上的双手上,那双手,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格外修长、白皙,也……格外冰冷。
“柱子另一侧……有两个人,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我……我还是听到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将那些冰冷的、带着毒刺的话语,一字一句地,从记忆深处挖出来,摊开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光线下。
“一个人……声音比较低沉,有点……阴冷,另一个人叫他‘老板’。他们在说……说我。”罗梓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他们说,查了我的背景,很干净,但干净得过分……说我就是个……底层打零工的,和您的生活圈……八竿子打不着。”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这些话,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热,那是一种混合着巨大羞耻和被彻底剖析后的、无地自容的灼烧感。
韩晓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静静地听着,目光平静,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那个‘老板’……问,您带我来,是想羞辱谁,还是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另一个人说,可能……是***,为了转移视线,让人放松警惕,因为……因为东南亚那个新能源项目,竞争很激烈。还……还猜测,我是不是……您准备用来做某件‘脏事’的……‘白手套’,或者……挡箭牌。”
“白手套”。“挡箭牌”。这些词汇,再次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带着更加尖锐的讽刺和冰冷的寒意,刺得罗梓自己都一阵心悸。他偷眼看向韩晓,她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那双交叠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食指。
“最后……那个‘老板’说,继续查,盯紧我,也盯紧您……还说,如果我真的有什么特殊价值……可以想办法,让我……为他们‘做点事’。”
说完最后这句,罗梓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微微晃了一下,连忙用手扶住了身旁一个冰冷而坚实的实木书柜边缘,才勉强站稳。他低着头,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耗尽生命的、漫长的奔跑。冷汗,已经浸透了他单薄的睡衣后背。
书房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和窗外越来越清晰的、黎明前鸟儿试探性的、短促的鸣叫。
他把他听到的,能记起来的,都说了。毫无保留,没有修饰。现在,他的命运,他母亲的生机,都握在了眼前这个沉默的女人手中。
他等待着。等待着她的反应。是震怒?是不信?是嘲讽?还是……冰冷的处置?
韩晓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缓地,将自己交叠的双手,从键盘上移开。然后,她端起书桌一旁那杯早已冷掉的黑咖啡,送到唇边,浅浅地啜饮了一口。她的动作优雅而缓慢,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放下咖啡杯时,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罗梓脸上。那目光,依旧平静,深邃,但罗梓似乎从她眼底那一片冰冷的深潭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幽暗的、快速闪过的、类似于“果然如此”的了然,以及一丝更加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思量。
她没有立刻评价他这番话的真实性,也没有追问任何细节。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久到罗梓几乎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久到他感觉自己就要在这沉默的凌迟中彻底崩溃。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更加平静,也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深思熟虑后的、冰冷的决断:
“那个‘老板’……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
她没有质疑信息的真伪,而是直接跳到了最核心的、关于“信息源”的确认。这本身,就是一种默认——她相信了,至少,相信了他确实听到了某些东西,并且,这些东西,与她正在面对或预料中的某些“麻烦”,对上了。
罗梓的心,因为这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被相信”的意味,而猛地跳动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更大的不安淹没。他努力回忆,但当时的恐惧和昏暗的光线,让记忆变得模糊。
“我……我没看清正脸。”他艰难地回忆着,语速很慢,“只看到一个侧影,大概……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的是深色西装,背头,梳得很整齐……声音……比较低沉,有点沙哑,带着……一种命令别人的口气。另一个叫他‘老板’的人,更年轻一些,态度很恭敬。”
他的描述很笼统,在这种级别的社交场合,符合这种描述的人可能很多。但韩晓似乎并不在意,她只是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修长的手指在触摸板上快速滑动了几下,似乎在调取或查看什么资料。
片刻后,她重新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罗梓身上。这一次,那目光中的审视意味更重,也更加……复杂。仿佛在重新评估他这个“意外获得信息”的“工具”的价值,以及他在这场突然变得更加复杂的棋局中,可能扮演的、新的角色。
“除了这些,”韩晓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放慢了一些,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错辨的强调,“他们还说了什么?关于我,关于韩氏,关于那个项目……任何细节,哪怕你觉得不重要,想起来,都告诉我。”
罗梓愣了一下,然后强迫自己再次沉入那场冰冷而恐怖的记忆。他闭上眼睛,眉头紧锁,竭力捕捉那些破碎的音节和模糊的印象。
“他们……好像提到,陈永坤对那个项目……势在必得,手段多,路子野。”他断断续续地回忆着,“还说您……突然高调带我出来,可能是想示弱,或者转移视线……让对手放松警惕。还有……他们说,会继续‘盯紧’您和我……”
他把他能想到的,都说了出来。虽然依旧零碎,但结合他之前的那番“加工”过的提示,已经足以拼凑出一幅相对清晰的、关于潜在威胁的图景。
韩晓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罗梓能感觉到,她周身那股冰冷而凝实的气场,似乎随着他每说出一句话,而变得更加沉凝,也更加……具有一种无形的、蓄势待发的锐利。她的目光,偶尔会扫过电脑屏幕,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咖啡杯壁上,轻轻划过。
当罗梓终于说完,再也想不起任何新的细节时,书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等待审判的沉默不同。这一次的沉默,充满了无声的、高速运转的思虑,和一种冰冷的、权衡利弊的决断。
许久,韩晓缓缓地靠向宽大的真皮椅背,双手再次交叠放在膝上。她的目光,不再仅仅审视罗梓,而是仿佛穿透了他,投向了某个更遥远、更复杂的、由利益、算计和危险构成的虚空。
然后,她重新将目光聚焦在罗梓脸上。那目光,平静依旧,但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类似于“评估完成”或“计划调整”的意味。
她没有对他“偷听”的行为做出任何评价,没有对他传递信息表示任何感谢,也没有对他可能面临的、来自那个“老板”的潜在危险,做出任何承诺或安抚。
她只是用那平静无波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调,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李维。”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进罗梓的眼睛,那目光中的警告意味,清晰得如同实质:
“从今天起,除了我让你知道的,让你做的。其他的,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当作不知道。明白吗?”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是最高的、关乎他能否继续“存在”下去的命令。
罗梓的心脏,因为这句命令背后隐含的、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意味,而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但他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本能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而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表示绝对服从的力度:
“明白。我明白。”
韩晓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似乎对他的“明白”并不意外,也无需更多确认。然后,她移开目光,重新投向笔记本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起来,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嗒嗒”声,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关于生死秘密的审问与坦白,从未发生,她只是如同往常无数个深夜一样,在处理着永无止境的、冰冷而重要的公务。
“你可以回去了。”她头也不抬,用那惯常的、结束谈话的平淡语调说道,“天快亮了,抓紧时间休息。今天白天没有安排,但保持通讯畅通。”
罗梓愣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就这样?结束了?没有更多的询问,没有解释,没有指示,只是命令他保密,然后……就让他回去休息?
巨大的茫然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不真实的虚脱感,再次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他只是再次点了点头,用嘶哑的声音,低低地应了一声:
“……是。”
然后,他转过身,动作有些僵硬地,一步一步,走向书房门口。他的手,在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他终究,还是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极其隐蔽地,瞥了一眼书桌后那个重新沉浸在屏幕冷光中的、挺直而单薄的身影。
韩晓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敲击着键盘,侧脸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线条清晰而冷硬,仿佛一座永远不会融化、也永远不会被任何人真正触及的冰山。
罗梓收回目光,轻轻拧开门把手,拉开一条缝,侧身闪了出去,然后,再次轻轻地带上了门。
“咔哒。”
门在身后合拢,将书房里那冰冷的光线、浓烈的咖啡苦涩、和那个掌控一切的女人的身影,彻底隔绝。
走廊里,依旧一片昏暗寂静。只有窗外,天际线那抹鱼肚白,似乎比刚才又扩大、明亮了一些。黎明,真的要来了。
罗梓靠在冰凉的门板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双腿发软,几乎要顺着门板滑坐下去。他大口地喘着气,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乱地跳动,久久无法平复。
“你听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回答了。
而韩晓的反应,平静得超出了他最坏的想象,也……莫测得让他更加恐惧。
一个共同的、危险的秘密,将他们以一种更加诡异、更加紧密、也更加冰冷的方式,捆绑在了一起。
前路,是更深、更暗的迷雾,和无数双在暗处,闪烁着冰冷算计光芒的眼睛。
而他,除了紧守这个秘密,扮演好韩晓要求的“不知道”的角色,在这片越来越凶险的棋局中,继续充当那颗不知何时会被使用、也不知何时会被抛弃的棋子之外,依旧……别无选择。
他拖着沉重无比的脚步,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走回侧翼,走回那间冰冷的“专用客房”。
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正在被天边那一线微光,缓慢地、坚定地,撕开一道口子。
但罗梓心中的黑暗,却仿佛因为刚刚分享出去的那个秘密,而变得更加浓重,更加……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