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篇第6章 乱世中的名臣大将们(四)
楔子篇第6章 乱世中的名臣大将们(四) (第2/2页)该来的叛军还不来,张珣的捷报却一份不少。每一份捷报不光是在传颂张珣的勇武,也同时在宣扬虢王的懦弱昏庸。一份接一份的如一记记响亮的耳光哐哐地砸向虢王的脸面,每一份捷报都完成了对他心灵的一次暴击。
没完没了的报捷还没有消停的迹象,虢王已经有抑郁的症兆。
能听从命令回援的将士们都是忠烈之士,是虢王急于笼络的对象。兵家老祖宗们传授的兵将归心的诀窍是同食同寝同袍,虢王虽然猜不透其中的道理,但这些时日多花了些时间泡在军营中,果然与那帮兵头将佐熟络后收获了更多的亲近。虢王愈发看重呆在帅营的时间。不过,呆在帅营的副作用是也让他没办法用装病来躲避宣听捷报的煎熬。
好消息是最新传信说张珣终于停下前进的步伐,准备班师回营。
消息一传开,帅营上下齐齐泄了口气。
虢王没有时间高兴。一个更让他头痛的事情摆上案头:向朝廷的请功报告如何写?
河南数日间收复宁陵、济阴、雍丘、临济四郡,是震动朝野的大事情。然而,这份功绩是张珣不遵从主帅回援的命令率领三千孤军获得的。虢王苦等的叛军最后还是没了踪影,十几万大军等了个寂寞,自是杀敌为零。如此据实上报,李巨堂堂宗室亲王,当然不用担心有过甚的责难,但好不容易聚拢的将军们必定离心生怨。
虢王也是有些小聪明。他召集了帐下将军、幕僚们,将请功的问题甩出去,美其名曰集思广益。
帅帐下的众人沉寂了片刻,有头脑活泛的开始琢磨出味道,这是大帅要带领大家一起分功劳。于是,许多人心思被撩得火热了。
将军幕僚们对分润功劳这档事都是行家里手,各有心得。在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后,定下了功劳分配的基调:
河南战区光复四郡,荣誉属于河南全体官兵。能顺利收复失地,离不开主帅虢王的正确领导和英明决策。并且,虢王运筹帷幄不避危险以身做饵,亲率十数万大军吸引敌人主力撬动了敌人防线导致敌人后方空虚于不可能中创造出千载难逢的战机。论功虢王当仁不让应为首位;追随虢王吸引敌人主力与敌人正面对峙的众将可为次功;至于张珣,面对几座被抽光力量的空城,任何一队兵卒都能轻松占领,所以看在有奔波的辛劳,勉强凑个末功。
参军孙思聪心细,趁着帅营中走剩几个王府心腹老人时向虢王进言道:“王爷!张珣那里还需要提前敲打一下。”
虢王警醒,马上明白了孙参军的担忧。刚好留下的几人都是从王府带出来的心腹,合适探讨隐秘事。叽叽咕咕一番计议后,虢王招来昌阳太守许园,委派他代表虢王及节度府前出迎接张珣的凯旋之师。许园临行前,虢王意味深长地交待了一句:“许太守!张经略缺席了叙功讨论,终归不是太妥当。太守可将节帐诸将讨论的情况与张大人说说,顺便也问问张大人的意见,还有没有其他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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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珣尚在行军途中,见到前来迎接的许太守非常意外。虽然他与许太守私交甚笃,但俩人都是官场人物,拎得清轻重,分得出场合。节度府如果真的要派人迎接应该还轮不到昌阳太守。
许园苦笑着拉住张珣,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瞅见路边不远处的小树林勉强能避人耳目,便牵扯着走过去,屏退了左右随从侍卫,也顾不得形象,在树下找了块稍微平整的地盘坐下去,作势用衣袖拂了拂前面的落叶,示意张珣也坐下。要聊的事情有点复杂,许大人担心自己老胳膊老腿未必撑得住累。而且,席地而坐的人发脾气的反射弧相对较长,做不到立即拍案拂袖之类的。
许园深吸一口气,将叙功的经过和结果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如事先预料一样,张珣果然听完后生气发怒。只是不等他离地起身,许园已经拖住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弟别着急发火!先听我说完。”
他匀了口气,斟酌道:“叙功的事是节度使帅帐下将军们共议的结果,虽然理由很牵强,但还是有似是而非的痕迹可循,不完全是无中生有。”
许园看见张珣脸上浮起的嘲讽,心底一阵气苦,羞恼地加大了声音,道:“不管是什么原因,叛军的主要力量都用在防御虢王的十万大军,是不争的事实!”
他喘了口气,想起来此的目的,终究放软了语气,道:“老弟!独木秀于林是官场大忌。四手皆敌行路不远。”
“而且,老弟的一些操作并非全无破绽,仅是罔顾帅令一条都会被攻讦得体无完肤。”
“既然已经是节度府众人共同意见,不妨认了,再从别处找补。”
张珣默然不语。他承认许园讲的不无道理,而且许园也真的是为他着想。官场维艰,每一次出现选择时都必须小心权衡,特别是个人与团体的利益冲突,本质还是短期获利与长期收益的抉择。他也听懂了许园后半句的意思,妥协是有补偿的。
近几日他的心性修养有了极大的进益,很快就驱散了心头的不忿,如最精明的商人冷静地盘算出得失。
所谓共同意见应该是虢王推出来的幌子,自己官小位卑,没有本钱与帝国亲王打擂台。许园巴巴的赶过来,是知会,万不能自大地理解成征询。虢王本可以忽略他,而特意派许园前来告知,不过是全了官场的体面。至于找补,也不是愧疚的补偿,而是属于虢王的仁慈。
盘完所有隐含的瓜葛,他马上明白自己应做的取舍。
张珣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不豫吸进肚里,留下波澜不惊的淡然,开始向许园表明态度。他说道:“请许太守转告虢王殿下,我们非常赞同殿下及节度府同仁的意见。我们明白,我们取得的每一点小成绩都离不开殿下及诸同仁的大力支持。事实上,我们只是做了其他人都能做到的事,由此还能获得末功,这让我们很汗颜。但我们知道这是对我们的激励和鞭策。我们一定会再接再厉,紧跟殿下步调。”
他的声调低了两分,脸上是表演的赧色,扭捏地继续道:“只是......,”
“前些日,在出兵前的誓师动员时,对全体官兵公开承诺,勠力杀敌重赏,并不吝向朝廷申请晋升。”
“将士们也是争气,比如大头兵牛二夺旗,军曹张三破阵,校尉李四斩将,等等。”
“兵士们做了他们该做的,为官为将理应遵守战前诺言。”
“本官功微位卑,需要虢王及节度府予以妥善解决。”
“我们也作了详细统计,至少需要十车财货,三十份品秩晋升令。”
许园回到节度府向虢王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张珣的态度和请求,用词遣句也是费了心思尽量有利于张珣,算是全了朋友之义。
虢王求的是名。他对张珣的回复相当满意。三十份低级官员的晋升令节度府就有权开具,仅仅只需要委任后向军部、吏部报备一下即可。十车财货略微有点小麻烦,但也仅仅是极易解决的小麻烦。让那帮凭空得了功勋的家伙随便凑凑,即使再多个二十车也没问题。毕竟真正买卖功勋可不是这么便宜的价码。
虢王心情愉悦地安排签发晋升令、通知得功勋的人分摊功勋费。果然,与预料的一样,短短一天,满满十车财货就被送进节帅府院落。
消除了所有可能的隐患,虢王安心地批复了叙功报告,着专人快马递送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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虢王新纳的侧妃赵美人,二八年华,青春靓丽,活泼好动,最喜欢与人赛马。当然,赛马必须得有彩头。毕竟身份地位摆在那,平常能陪她戏弄的多是惯会看人眼色的有所求的人,自然她是赢多输少,也养出她赛马无敌的傲慢气。
最近,京城里来了几个对头,都是郡主世子之类的。
赌了几场,居然一场未赢,赵美人很没有面子。
今天风和日丽,正是赌马的好天气。
赵美人睡完了美容觉,牵了马,领了一群仆佣护卫,准备去报仇雪恨。
刚踏入院落,入眼处便是摆在两侧的几车财货。
赵美人很开心。她第一次觉得嫁虢王这个老头还真不错,居然能贴心地准备好赛马的赌资。于是,走上前,攀住李巨的半边身子,在他的脸颊啵了一个,嗲声道:“王爷真好!谢谢王爷!”
说完,兴奋地招呼一干随从推了财货车,呼啸而去。
虢王举起了手,有心想阻止。嘴张了张,没出声。手放到脸颊,还有温柔的余韵。最后举起了另一只手,挥了挥,出口的是道别的关心:“爱妃小心!”
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美丽的误会不应该有扫兴的结局。
虢王抚着被亲吻过的脸颊痴傻了半天,等回归到现实才想起要给张珣的财物赏赐没了。一丝懊恼刚刚泛起,又迅速地被脑海里浮现的爱妃笑颜驱散。
给张珣的财物没了就没了。他可放不下脸面再筹集一遍。大不了以后再找机会补偿他。虢王默默地想着。还是爱妃的每一次开心更重要。
虢王招来从人,吩咐派人将签好的晋升令送往张珣处,顺便告知他节度府临时有了困难,奖励的物质需延后补足。
张珣收到了奖励,三十份品秩晋升令。然后,没有了。
张珣心底一阵气苦,不得已,变卖了部分家产,才勉强应付了战前对麾下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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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紫宸殿上端坐的皇帝难得有个好心情。
虢王率兵光复宁陵、济阴、雍丘、临济四郡,不仅是打击了叛军的猖狂气焰,更是极大地为皇室长了脸。
自动乱以来,皇家威信日低。特别是几个皇亲在叛军还没见到就闻风抛下百姓、领地,逃回京城,引得朝野纷纷诟病,皇室尊严碎了一地。而且,好几天皇帝都在杯弓蛇影地疑心群臣借题发挥指桑骂槐,自己却只能装成听不懂话的缩头乌龟默默忍受。
今朝军部大臣捧着虢王的叙功报告,与满朝大臣交口称颂太祖血脉的伟大,着实让皇帝体会到扬眉吐气的轻快。他索性让大臣们先商议如何封赏有功将士,自己扮足了矜持,像没事人一样在上面看爽众人的阿谀。促狭心起时,还不忘插话拱火,说道:“虢王身为皇室子弟,平叛护土,都是应尽责任,诸大臣不可赞誉过甚,骄纵了他们。”将刚要平复的夸赞又撩拨出新高潮。
皇帝心情好,痛快地同意当日全部奏请,当然也包括对虢王等有功将士的封赏。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皇帝的开心也没坚挺到第二天。
退朝后回到养心殿,皇帝的兴奋还没消退完。趁着这股亢奋劲刚好可以去处理积压的折子。
小内侍抱过来的文卷里有一封来自临济魏老丈的密折,密折归类是密谍司。
魏老丈祖上与皇室渊源颇深,到魏老丈这一辈仍然没断了联系。魏老丈无心官场,皇帝顾念祖辈的情谊,给了他一个金牌密谍的身份,倒不是指望他发光发热,主要是有了这个身份即使遇上不开眼的官僚恶霸也能护他周全,而且,他的私信也能方便地送达大内。
魏老丈做人也地道。寻思不能什么事都不做白拿了密谍的牌子。思来想去,觉得不定期地将市井里的见闻说给身居庙堂深处的皇帝听,给皇帝添一乐,也不枉陛下的一番护持情义。
与张珣的结识是一场意外。一番深入交谈后,魏老丈满心满眼都是惊喜,张珣攻城略地的经历比话本情节还要精彩。魏老丈因为缺少素材,已经有段时日没向皇帝递书信了。他是个古板认真的脾气,自是不愿拿些言之无物的虚情假意去应付皇帝。但是,长时间断联系,情份会变淡薄。魏老丈正着急上火,琢磨是不是该出门游离增广见闻,张珣却自动送上了门。
魏老丈将听来的张珣抗令克四郡的过程写进了给皇帝的信中。当然,他写的不是奏章,免不了添加许多文学艺术元素,让故事更丰满可读。
皇帝看完魏老丈的信函,满腔的兴奋如被浇上一盆冰水。好不容易盼到的皇家麒麟还没开始捧在手心捂就被剥了画皮,而且还是更过分的冒领部下军功。什么时候堂堂皇室贵胄可以不顾身份表现得如争槽的豚彘!皇帝咬碎了牙齿。
更让皇帝郁气的是这桩丑闻实实不足外道,连刚批准的奖赏旨意都找不到一个撤销的好借口。最最让皇帝气闷的是,他必须装成不知情!因为知情而罚无异于皇帝亲自将皇室脸面按在地上摩擦,而知情不罚则逃不过皇帝是共犯嫌疑,甚至更甚。所以,他必须不知情。
生了半天的闷气,心烦意乱的皇帝烧掉了信函,起身去了太极宫,央太后私下修一封家书给虢王,教育他与下争功荒唐且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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虢王兴高采烈地迎来天使宣读了嘉奖令。
老话说的果然没错,快乐不过三秒。可能现实更残酷。
虢王还没来得及高兴,天使宣完嘉奖立马拉他到一旁塞给他一封家书,一封太后亲自交待的家书。
虢王看完家书,冷汗瞬间流下来。他没料到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安排就这么简单还这么快地露馅了。
虢王并不愚笨。他猜到了太后家书背后实际是皇帝的意志。
失眠了好几天。虢王倒不是担心自己会受到多重的处罚。他堂堂宗室亲王,只要不是叛逆谋反,皇帝一向是轻拿轻放。虢王只是气不顺,想找出始作俑者。他思来猜去,终于有个大概推测。应该可能只能是张珣不忿功劳被抢,一边虚与委蛇地同意叙功方案,一边又偷偷向皇帝叫屈。
虢王越想越肯定,越肯定越怒,一气之下,掀了案几,摔了茶杯。
心腹李长史听见动静赶上前,得知缘由后便宽慰他,说道:“王爷息怒!张珣不过是一跳梁小丑,当不得王爷为他生气。”
“如果王爷看重他要教他做人,不妨委婉些。”
张珣名声正隆风头正劲,正面打压不仅事倍功半,甚至有嫉贤妒能的嫌疑,得不偿失。
李长史出的主意是釜底抽薪。也就是控制昌阳的粮草,挤压张珣出兵冒头的机会。
李长史一向足智多谋,虢王是信任他的。
于是,或征、或调、或借,各种借口,迅速抽走了昌阳的存粮。
最终,昌阳保有粮草不足十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