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
寒假 (第2/2页)“见到你……很高兴。”
“希望你……健康。”
说完这两句近乎“家常”却又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格外诡异的话语,黑魔王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瞬间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化作一尊真正的、漆黑的帝王雕像。
逐客之意,不言而喻。
马流星深深地看了王座上的父亲一眼,不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迈步。
靴子踩过自己制造的地面裂痕,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他穿过依旧跪伏一地、不敢抬头的黑魔人群,走出那扇巨大的金属门,沿着来时的盘旋阶梯,离开了这座令人窒息的堡垒,走出了黑色古城。
重新站在被黑色风暴环绕的绝壁山道上,冰冷的、带着浓郁黑暗魔力的山风扑面而来,却让马流星感到一丝异样的清醒。
他心中反复咀嚼、推敲着父亲最后那番看似矛盾、实则充满暗示的话语。
“白流雪……一直妨碍黑魔人的‘大事’……”
“在转移过程中,暴露在外、完全无意识、毫无防备的他……真的会被放任不管吗?”
“你自己去想吧。”
不是父亲要动手。
但父亲显然知道些什么,关于可能会对白流雪不利的行动。
而且,这行动很可能与“黑魔人的大事”有关,而白流雪曾经“妨碍”过。
“一定是……‘月影教’的所作所为。”马流星眼神一凝,得出了结论。
能够、且有意愿在白流雪昏迷转移途中发动袭击,并且有实力与最精锐的斯特拉骑士团护卫队正面抗衡的黑暗势力,屈指可数。
而其中,与白流雪有过直接冲突、且行事风格诡谲莫测、不择手段的,最有可能便是那个崇拜“黑夜”、与“灰空十月”似乎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秘密教派……月影教。
他们曾在星花树事件中暗中推波助澜,试图唤醒或利用某种古老邪恶,被白流雪无意中破坏。
这份“妨碍”,足以让他们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不能提前告诉任何人。”
马流星迅速做出判断。
即使匿名向斯特拉骑士团高层举报,他们必然会追查情报来源。
一旦深究,很容易牵连出他与黑魔人势力的隐秘联系,届时解释起来将是天大的麻烦,甚至可能被扣上“勾结黑魔”的罪名,自身难保。
而如果匿名举报,以斯特拉官僚体系的作风,在无法核实情报真伪、且涉及最高机密转移路线的情况下,大概率会被当作恶作剧或敌方干扰直接无视。
对他们来说,说也没用。
那么,该告诉谁?
谁能既拥有足够的行动力与资源,确保白流雪的安全;又能给予他无条件的信任,不去深究他情报的来源;同时,在得知危险后,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白流雪?
“这样的人……有的。”马流星暗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光。
仅凭第一印象就能想到的,就有三个以上。
若是将范围稍微扩大,在他脑海中浮现的面孔,数量还要更多。
“阿伊杰……她虽然有时软弱,但对白流雪的关心毋庸置疑,且摩尔夫公爵家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洪飞燕……阿多勒维特的公主,看似高傲冷静,实则重情重义,手中掌握的资源和决断力都足够。”
“普蕾茵……行动力超群,胆大心细,在黑市和特殊渠道也有门路。”
“泽丽莎……星云商会的千金,财力与情报网络都是顶级,且做事果决。”
“花凋琳……精灵王,若能得她介入,安全性将极大提升,但如何联系且不暴露自己是问题。”
“艾特曼校长……他绝对会全力保护白流雪,但同样存在如何匿名有效传达信息的难题。”
脑海中快速筛选、权衡。
最终,几个最合适、也最可能立即采取有效行动的名字,被锁定。
“应该……没事吧。”
马流星低声自语,仿佛在安慰自己。但他知道,仅仅“应该”不够,他必须做些什么,确保那个万一不会发生。
他举起右手,摊开手掌,凝视着自己的掌心,意念微动。
“嗤……”
一缕精纯、凝练、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漆黑魔力,如同具有生命的毒蛇,从他掌心悄然钻出,无声地旋转、缠绕,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森寒与堕落气息。
这股魔力之精纯、之强大,远超寻常黑魔人,甚至让周围狂暴的黑暗风暴都似乎为之一滞,隐隐向其臣服。
尽管从未主动修炼、使用过这份来自父亲的血脉馈赠,但随着年龄增长,体内这股黑色的魔力,依旧如同失控的气球般,不受控制地、持续地膨胀、壮大。
为了压制、消除这份日益增长、仿佛随时会反噬自身的黑暗力量,他不得不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去修炼、精纯那源自母亲的、白色的光明魔力。
结果便是,他在十八岁的年纪,便达到了令无数魔法师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五阶巅峰,并且完全掌握了复数的高阶白魔法,其魔法掌控力与魔力总量,堪称惊世骇俗。
马流星自己都隐约感觉到,如果……万一……他释放出体内所有的黑魔法,将其与白魔法以某种危险的方式混合、爆发……
那么,即便是那些活了几十年、天赋卓绝的六阶天才大魔法师,恐怕也难以在纯粹的魔力对撞中,与他抗衡。
这想法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隐约触摸到了六阶的门槛,甚至可能拥有威胁六阶的力量?
这在埃特鲁大陆千年的魔法史上,也从未有过如此离谱的记载。
说出去,有人会认为这是疯子的呓语,有人会为之感到可悲,更多的人,恐怕会直接无视,当作荒谬的无稽之谈。
然而……
“我不使用黑魔法。”
马流星低声,如同最坚定的誓言,对自己重复,他五指猛然收拢。
“噗。”
掌心那缕精纯的黑魔力,如同被无形之手掐灭,瞬间溃散,化作几缕黑烟,迅速消弭在周围的黑暗风暴中,仿佛从未存在。
白色的魔力,继承自温柔坚强的母亲,是他与“人类”身份、与光明世界的最后纽带,是他选择的道路。
黑色的魔力,来自那个他憎恨的、杀死母亲的男人,是他痛苦与诅咒的根源,是他誓要摒弃的污秽。
他即使死,也绝不愿意动用这份令人憎恶、令人作呕的黑色力量。
“仅凭白色魔力……我也能保护我珍爱的人们。”他对这个决心,充满了近乎偏执的信心。
既然白流雪能够在没有常规魔力回路、看似“一无所有”的情况下,一次次创造奇迹,保护了那么多人,改变了那么多事……
那么,拥有强大白魔法天赋、站在同龄人顶点的自己,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回去吧。”
马流星最后望了一眼身后那笼罩在永恒黑暗风暴中的狰狞古城轮廓,暗紫色的眼眸中,所有情绪尽数收敛,只剩下冰封般的坚定。
他转身,迈开步伐,身形很快消失在盘旋而下的险峻山道尽头,融入了外界更为广阔,却也暗藏更多未知风暴的世界。
…………
下月平原。
与“绝壁哀嚎”的阴森恐怖截然相反,这里是埃特鲁大陆著名的富庶丰饶之地,辽阔的平原一望无际,冬季的薄雪如同轻纱覆盖着休耕的田野,远处蜿蜒的河流在晨光下如同流淌的钻石。
平原中央,星罗棋布地坐落着“星云”家族及其盟友们的庄园、工坊、魔法实验场所以及那标志性的、如同水晶宫殿般的商会总部建筑群。
泽丽莎的“寒假”,与绝大多数同龄人截然不同。
她几乎从不去学校,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下月平原深处、属于她个人的一座幽静庄园里,处理着“星云”家族庞杂事务中她所负责的部分,以及她暗中推动的某些“计划”。
即使到了学生们欢呼雀跃的假期,她的每一天,依然和平日一样,在精准的作息中开始。
清晨,当时钟指向预定时刻,她便会准时醒来,不需要女仆呼唤,自律已刻入骨髓。
赤红的长发在晨光中如同燃烧的火焰,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伸手,缓缓拉开厚重的、绣着星云徽记的丝绸窗帘。
清冷的、带着平原特有草木气息的晨光,瞬间涌入宽敞而布置典雅的卧室。
窗外,是下月平原冬日的景象。
薄雪覆盖的宁静原野,远处庄园其他建筑的尖顶,更远方地平线上朦胧的山脉轮廓,以及清澈高远、仿佛水洗过的淡蓝色天空。
每次看到,都是如此开阔而美丽的景象。
据说古代有位被称为“仙人崖的隐者”的智者,直到生命尽头都在欣赏下月平原的景色,感叹其能洗净尘世烦扰。
此刻泽丽莎似乎能理解几分那种心境。
在不知道何为“美丽”、何为“值得守护之物”的过去,她究竟是如何度过那些苍白日子的呢?
她渴望尽情享受那些能赋予生活动力、色彩与重量的“积极情感”。
比如对友情的珍视,对承诺的坚守,对某个特别之人的牵挂与担忧。
这些情感,曾经是她嗤之以鼻的“软弱”,如今却成了支撑她面对繁杂事务与沉重压力的隐秘支柱。
然而,当她的目光从窗外美景收回,转向那张宽大的、堆满了各种商会文件、魔法契约草案、情报简报的红木书桌时,脸上那片刻的柔和迅速褪去,被一种熟悉的、属于“星云继承人”的冷静与锐利所取代。
书桌的一角,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摆放着一个小巧精致、镶着银边的相框。
相框里,是白流雪作为交换生初到星花树魔法学院时,某次校园活动中,被她“突然袭击”拉着拍下的合照。
照片里的白流雪显然没料到会被拍,表情带着几分措手不及的惊慌,棕色的头发有些乱,迷彩色的眼眸瞪得圆圆的,模样有些滑稽,却又透着少年特有的青涩与真实。
而她站在他旁边,赤红的长发一丝不苟,金黄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镜头,嘴角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得逞般的细微弧度。
她放下手中刚刚煮好、散发着醇厚香气的黑咖啡,走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相框,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玻璃表面,目光落在照片中少年那生动的脸上。
“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她低声自语,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新年时,她曾暗自希望,或许伴随着庆典的钟声,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病房那边传来的消息,依旧是“情况稳定,但无苏醒迹象”,音讯全无。
“对了……是后天吧。”她想起刚刚收到的加密简报。
斯特拉内部汇聚的各方顶尖魔法师、学者、医生,对白流雪奇异的“生命中毒”状态研究了近一个月,依旧毫无头绪。
常规的、甚至一些非常规的检测与治疗手段都宣告无效。
最终,在艾特曼校长和精灵王花凋琳的联合授权下,决定将他秘密转移到炼金术师联合协会下属的、拥有大陆最尖端魔法医疗与生命学研究设备的特级魔法病理研究中心,进行更深入、也更具“侵入性”的研究。
将病人送往研究室,听起来有些冷酷,仿佛将人当作了“实验品”。
但泽丽莎理解这个决定的无奈。
白流雪的状况超出了现有医学与魔法的认知范畴,如果不在保护他基本生命的前提下,采取一些更“特殊”的方法去探测、分析他体内的异常,恐怕真的永远也找不到解决办法。
为此,她已经倾尽了自己名下所有可动用的流动资金,甚至抵押了部分未来收益,投资给了数十位在生命魔法、神圣术、古代秘法、异常体质研究等领域享有盛誉或独具奇才的学者、法师、巫医。
她给予他们最充足的经费和最宽松的研究权限,只有一个要求……找出唤醒白流雪的方法。
以她目前的知识储备,无法亲自治愈白流雪。
那么,她就要充分利用自己“星云商会继承人”的身份所能调动的一切资源,金钱、人脉、情报、影响力,去撬动更大的力量,为那渺茫的希望添砖加瓦。
“希望……他们在那里,能找到办法。”
泽丽莎望着照片,金黄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深藏的忧虑与期盼。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轻微的、瓷器碰撞的脆响,突然从旁边传来。
“嗯?”
泽丽莎从思绪中惊醒,转头看去。
只见她刚刚放在书桌边缘的那杯黑咖啡,杯身毫无征兆地晃动了一下,深褐色的液体在杯中荡起涟漪,险些洒出来。
但桌上平整,并无震动,也无人触碰。
她疑惑地蹙起秀眉,目光顺着感觉向上移动。
然后,她的动作瞬间僵住。
在她书桌侧前方,距离她不到两米的空气中,光线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扭曲。
紧接着,一个全身覆盖着流动的、如水银般光泽的、身形佝偻的老者虚影,如同从油画中走出,由淡至浓,缓缓凝聚、显现出来。
老者有着长长的银白胡须,面容隐藏在流动的银光之后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如同最精密的钟表内部,闪烁着冰冷的、非人的理性光辉。
他仿佛刚刚调整好“出现”的姿态,此刻正微微侧着头,表情似乎带着一丝……尴尬?
正是银时十一月。
“咳咳,”银光老者……银时十一月……仿佛为了掩饰尴尬,轻轻咳嗽了两声,那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在安静的卧室里响起,“我来得……不是时候。你继续……忙你的。”
“嗯?”
泽丽莎一时没反应过来,金黄色的眼眸中满是错愕。
这是什么意思?银时十一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私人卧室?还说什么“不是时候”?
她顺着银时十一月那仿佛“别开视线”的姿态,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
她正小心翼翼地、近乎温柔地抚摸着照片中白流雪的脸,眼神中带着未曾掩饰的担忧与柔情,独自一人站在清晨的卧室里……
这情景,在旁人看来,尤其是突然闯入的“旁人”看来,确实容易让人产生某种……微妙的误会。
“哦,误会!”
泽丽莎的脸颊瞬间腾地一下,染上了一层明显的红晕。
一直以来的冷静自持几乎崩盘。
她像被烫到一样,急忙放下手中的相框,仿佛那是块烧红的烙铁,同时身体像弹簧般从书桌旁弹开,站得笔直,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我不是那个意思!!”
情急之下,她甚至顺手抓起了桌上的一叠文件,朝着银时十一月的虚影扔了过去。
当然,文件只是穿过那流动的银光虚影,纷纷扬扬地散落在地上。
“呵呵呵……”
银时十一月那金属质感的声音,竟然发出了几声低沉的、仿佛带着促狭意味的轻笑,银光下的身影似乎都愉悦地晃动了几下,“慌张了?这可不像……平时的你啊,泽丽莎。”
“我、不、是、那、个、意、思!”
泽丽莎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重复,赤红的长发仿佛都要因为羞愤而竖起来。
她紧握双拳,娇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尴尬和某种被“撞破”秘密的恼怒而微微颤抖。
然而,颤抖中,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在翻滚。
几个月了。
自从白流雪昏迷,自从知晓“十二神月”的存在可能与唤醒他有关,她动用了星云商会庞大的情报网络,花费了无数金钱与精力,尝试了各种或常规或离奇的方法,就为了能联系上、见到这位神秘莫测、执掌时间的“十二月”。
如今,这位存在终于主动出现在她面前,却是在这样一个尴尬到让她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时刻,而且,看起来还误会了些什么。
这怎能不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混合着羞愤、焦急与深深无奈的怨念。
银时十一月似乎欣赏够了她的窘态,那金属般的笑声渐渐平息。
流动的银光稳定下来,那双钟表般的冰冷眼眸,透过银光,重新“看”向泽丽莎,其中的戏谑消失,恢复了那种非人的、深邃的平静。
“那么,”他开口,声音重新变得平稳无波,“让我们来谈谈……正事吧,泽丽莎。关于你一直想见我的原因,以及……关于那个沉睡的少年,白流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