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转瞬
第七章 转瞬 (第1/2页)时光如白驹过隙,倏忽间两月光阴便在风餐露宿的奔波与星夜兼程的急迫中悄然逝去。这一日晨光初绽,金辉撕破天幕的刹那,姬炎身姿如青松般稳稳跨坐在獍兽宽阔的背脊上。那异兽本是山林中罕见的灵物,此刻身形矫健如离弦之箭,墨色皮毛在朝阳下泛着绸缎般细腻的光泽,四蹄踏过林间小道时,竟隐隐卷起细碎的风尘,似有风云暗随其动。
姬炎抬手拂去衣襟上凝结的晨露,指尖触到冰凉的水珠时,目光却已如炬般投向远方——那座隐于缥缈云雾中的至圣山,正随着獍兽的奔袭渐渐清晰。胸腔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汹涌而上,似有热流在血脉里翻涌,可这激荡里,却掺着几分沉郁的冰冷。
那便是姬炎此行的目的地之一,传说中藏尽千古智慧、凝聚圣人思想的圣地,是天下学子心向往之的求学殿堂。可此刻他紧握缰绳的指节却微微泛白,只因这世人眼中的圣洁之地,于他而言,早已不是追寻真知的净土,而是暗藏杀机的第一站。
至圣山自古便有圣人在此悟道讲学,千百年间积淀的圣洁之气如一层无形的琉璃屏障,笼罩着方圆百里,山风拂过林海时,仿佛都带着书卷的清润,令人望之生敬,不自觉收敛了满身戾气。仿佛是天地为这片净土立下的铁律,凡踏入山脚范围的生灵,无论骑乘何等异兽、身负何等权势,皆需下马步行,以谦卑之姿,表达对圣人的尊崇。那名动天下的浩然书院,便如一颗被云雾精心呵护的明珠,静谧地镶嵌在山腹之间。
姬炎翻身跃下獍兽,动作利落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随即迈开脚步踏上那蜿蜒如银蛇的山道。刚一抬眼,眼前的景象便让他心神一震,连呼吸都微微停滞,不禁驻足惊叹——这至圣山,竟壮美到如此地步。只见山峦巍峨磅礴,宛如一尊顶天立地的巨人,肩扛日月星辰,背负千年沧桑,任凭风雨冲刷、岁月磨砺,依旧岿然不动,透着一股“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磅礴气度。
山间流云似上好的轻纱,在峰峦间悠然飘荡,时而聚拢成蓬松的棉絮,将山巅遮得严严实实,只留几分朦胧的轮廓;时而又被山风温柔扯散,露出一角青灰色的崖壁,崖上的藤蔓垂落如帘,仿佛在演绎着一场无声的梦幻舞蹈。远处飞瀑如银河倒悬,从千仞峭壁上轰鸣而下,水流撞击在岩石上激起漫天雪浪,水花飞溅间,在晨光中折射出一道七彩长虹,绚烂得令人晃神。
道旁的苍天古树拔地而起,枝繁叶茂如撑开的巨伞,浓密的绿荫将山道遮得清凉,阳光透过叶隙洒下,在地面织就斑驳的光影。粗壮的树干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裂纹,那是时光刻下的年轮,仿佛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远古的传说、圣贤的轶事,风吹过树叶时,沙沙的声响竟像是古人在低声讲学。
清溪沿着古道潺潺流淌,溪水清澈见底,可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与嬉戏的游鱼,偶尔有银鳞一闪,鱼儿跃出水面,溅起一串晶莹的水珠,落在草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可这鲜活的生机,却难掩姬炎心中的死寂。
在这如诗如画的山道间,不时可见身着素色儒衫的学子们三五成群,青布履踏过青石板,步伐虽缓却透着磐石般的坚定与沉稳,一步步向着山巅攀登。晨光为他们的衣角镀上金边,有人手捧泛黄书卷,指尖轻捻书页,低声吟诵着“学而时习之”的古训,声音清越如林间莺啼;有人眉飞色舞地挥袖论道,时而颔首赞同,时而争执得面红耳赤,眼底却燃着对经义的炽热渴求。那股不屈不挠的求学之志,恰似道旁破土而出的翠竹,顶着晨露向上拔节,蓬勃得能撞碎人心头的阴霾。
姬炎望着这些与自己同路却殊途的身影,心口像是被细针反复穿刺,泛起一阵尖锐的悲凉。他想起年少时也曾与兄弟姐妹在书斋共读,那时眼中映着的也是这般对知识的赤诚,可如今,这份赤诚早已被血海深仇碾得粉碎。同样是奔赴至圣山,别人怀揣的是“为天地立心”的理想,而他背负的却是“以血偿血”的夺命约定。这般荒诞的对比,让他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苦涩,竟生出几分“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讽刺感——他就像个误入圣地的异类,周身的戾气与这满路的书卷气格格不入。
姬炎独自一人,脚步沉稳如负重登山,心潮却似山间奔涌的暗流,在沉默中翻涌不息。他默默穿行于蜿蜒小径,身旁几位学子的闲谈如春风拂过耳畔,不经意间为他揭开了这座圣地的神秘面纱。原来,至圣山中有着三座如星辰般璀璨的书院:轩家的浩然书院、王家的诡麓书院,还有公孙家的西河书院。这三大家族,皆是扎根千年的文化巨树,盘根错节的根系深扎在华夏文脉的土壤里。书院之中,藏书楼高耸如峰,架上典籍堆积如山,浩如烟海;门下文士更是才情横溢,或能提笔写尽山河壮阔,或能出口成诵惊四座,灿若夜空中的繁星,将学问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然而,正如星辰各有轨迹,三大家族的治学理念亦是南辕北辙,却各有千秋。王家如春日暖阳,主张“以德润身,以仁化世”,愿如春雨般滋养万物,让仁爱之光穿透世俗的阴霾,普照人间每一个角落;轩家似秋夜明月,强调“以心为镜,体悟大道”,追求在寂静中观照本心,于天地万物间探寻生命的微妙,求得心灵的纯净与超脱;公孙家则如冬日寒冰,倡导“以制立世,以序安邦”,信奉用严谨的制度规范世人言行,让天下如精密的仪器般运转,秩序井然,和谐共生。这三种思想,犹如三条源自昆仑的江河,一条温润如玉,一条清冽如泉,一条汹涌如涛,各自奔腾不息。
为了在这思想的激流中一较高下,更为了探寻那能统御百家、融合万物的“至理”,三族早在千年前便立下约定,每三年举办一次“圣贤会”。届时,文斗如利剑出鞘,学子们端坐于案前,唇枪舌剑间,引经据典的辩驳如火花四溅,能点燃整个书院的空气;武斗似惊雷炸响,武者们立于场中,拳脚交加时,刚劲有力的招式如猛虎下山,尽显华武学的力量之美。而最终的胜者,将获得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无上荣耀——踏入后山那座神秘莫测的人王殿,进行一场灵魂深处的参悟。
人王殿,乃上古圣人悟道讲学之地,殿内梁柱上刻满了圣人手书的箴言,案几上还留存着当年的笔墨,空气中仿佛仍飘荡着千年不散的书卷香。这里不仅藏有圣人亲笔批注的珍贵典籍,更蕴含着贯通天地、超越时空的智慧奥秘,传说只需在殿中静坐片刻,便能听见圣人的低语,让混沌的心智豁然开朗,神魂得到脱胎换骨的升华。古往今来,无数文人武者为求踏入殿中,甘愿付出毕生心血,可姬炎听到此处,眼底却没有半分向往,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意——他知晓,轩家的人定会在圣贤会上现身,而这看似荣耀的盛会,终将成为他的杀戮场。
姬炎耳畔学子们谈笑声渐次模糊,恍若隔了一层厚重的水幕。唯有心底那股暗流愈发汹涌,裹挟着血海深仇与葬天的指令,在胸腔里翻涌成奔腾的千军万马,每一次撞击都让他喉间发紧。他太清楚,葬天交付的事绝非凭一腔孤勇便能完成——各家书院藏龙卧虎,轩家更是根基深厚,稍有不慎,别说复仇,自己连尸骨都未必能留存,只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潜龙在渊,待时而动”,这句曾在书斋里读过的话,此刻如惊雷般在姬炎脑海中炸开。若想在这步步危机的至圣山立足,若想亲手达成使命,唯有收起锋芒,像蛰伏的猎手般静待时机,一步一营,稳扎稳打,方能在绝境中觅得一线转机。这念头如寒梅破冰,让他混沌的心湖骤然清明。
念及此,姬炎抬眼望向山道尽头那片隐藏在云雾中的飞檐——那是公孙家族的西河书院。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公孙家以兵法谋略、世间权术见长,恰与他暗藏的复仇目的不谋而合。与其在浩然书院的仁厚氛围中格格不入,不如隐于西河书院的青灯古卷间,以一介寒门学徒的身份作掩护。
此后的日子里,他果然如海绵汲水般贪婪地吸纳着所学——白日里,他端坐于书案前,听先生讲解排兵布阵之法,指尖在竹简上反复描摹兵法要义,连眉峰都拧着专注;深夜里,他独对孤灯,在权谋典籍中寻找破局之策,寒光映着他眼底的冷意。他像一柄藏在剑鞘里的利刃,表面蒙着书卷气的温吞,内里却淬着致命的锋芒。
当听到学子们谈论三年后的“圣贤会”时,姬炎手中的书卷顿了顿,唇角勾起的弧度愈发冷冽。在旁人眼中,那是切磋学问、争夺荣耀的盛会,是鲤鱼跃龙门的天赐机遇;可在他看来,那分明是一场精心筹备的狩猎——轩家为了踏入人王殿,定会派出核心子弟,届时三方英才汇聚,人声鼎沸间,恰好能为他作掩护。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文斗失利”“武斗失手”为由,名正言顺地取走轩家人的头颅。
一想到这画面,姬炎眼底掠过一丝清醒的冷意:这场博弈赌上了他的一切,容不得半分差错。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破绽,一句言语的疏漏,都可能让他所有的谋划付诸东流。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重新垂下眼,继续在书卷中寻找自己的道。
在人才济济如星河汇聚、书香氤氲似春雾漫溢的西河书院,姬炎凭借着远超同龄人的惊人才思与古井无波的沉稳心性,以破竹之势打破书院延续百年的铁律惯例,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亲传学子。这等泼天荣耀,宛若在一平如镜的寒潭湖面投下千钧巨石,刹那间激起千层惊浪——赞誉声里藏着如鹰隼般锐利的审视,艳羡目光中裹着似毒藤般缠绕的嫉妒,那些蛰伏于暗处、觊觎书院珍稀资源的势力,更是纷纷将淬了冷光的阴鸷视线,如蛛网般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姬炎对此并非毫无察觉,只是指尖攥着那枚刻着“亲传”二字的墨玉令牌时,心底未有半分雀跃,反添几分沉凝。这荣耀于旁人是平步青云的阶梯,于他却是裹着蜜糖的利刃——既让他离复仇目标更近一步,也将他推到了更显眼的风口浪尖。他清楚,从今往后,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晨曦如碎金般漫过西河书院的黛瓦飞檐,为这座沉淀了千年墨香的学府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连空气中浮动的书卷气息,都似染上了几分温柔。姬炎听完先生引经据典的授业后,便独自一人踱至书院后方的碎梦湖畔,避开了那些或探究或敌意的目光。他斜倚在一棵垂丝柳下,柔韧的柳枝垂落如碧绿帘幕,风过处,柳叶轻扫过他的肩头,似有无声的絮语在耳畔萦绕,带着几分草木的温柔。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