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的较量
车间的较量 (第2/2页)第一道最难的坎,总算迈过去了。但她知道,后面还有机械加工、平衡校正、现场安装调试……更多的挑战还在等着她。
这条用技术和汗水铺就的路,她走得艰难,却无比踏实。
第一片合格叶片的诞生,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原本沉闷而充满阻力的试制工作中。车间里的气氛明显活络了许多,工人们看苏念雪的眼神,从最初的好奇、怀疑,变成了带着点佩服和愿意配合的意味。
但苏念雪丝毫不敢放松。铸造成功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后续的机械加工更是精细活,容不得半点差错。
叶片毛坯被小心地运到机加工车间。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车床、铣床、刨床轰鸣,冷却液的味道混合着金属切削的锐利气息,工人们戴着防护镜,专注地操作着机器。
负责精加工的是个姓李的老师傅,技术过硬,但也以脾气倔、认死理闻名。他拿着苏念雪那张标注了复杂曲面和严格公差的图纸,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这啥玩意儿?”李师傅嗓门很大,压过了机床的噪音,“这弧度,这光洁度要求,咱这老掉牙的铣床咋搞得出来?这不得用数控机床?咱有吗?”
苏念雪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这是个硬骨头。这个年代的普通机械厂,哪有数控机床这种高级货?全靠老师傅的手艺和经验。
她深吸一口气,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根据现有设备能力调整过的加工工艺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既尊重又自信:“李师傅,我知道难度很大。所以我想了几个土办法,您看行不行?”
她指着图纸,详细解释:“我们可以先用车床粗加工出大体轮廓,然后用这台立铣,配合我设计的这个简易靠模和分度头,一点点铣出曲面。最后打磨抛光阶段,可能需要手工精修,光洁度要求这里,我查了资料,可以用这个配比的研磨膏……”
李师傅听着,眉头依旧皱着,但没立刻反驳。他拿起苏念雪画的那个简易靠模草图,对着光看了半天,又走到那台老旧的立铣床前比划了几下。
“你这靠模……做得准吗?”他怀疑地问。“尺寸我反复核算过,用线切割能做出来,精度应该够。”苏念雪赶紧说。线切割在这时代也算先进工艺了,幸好厂里还有一台。“哼,说得轻巧。”李师傅哼了一声,但语气没那么冲了,“就算铣出来了,手工打磨要达到你这要求,也得耗掉半条命!谁干?”“我干。”苏念雪毫不犹豫,“您负责指导把关,最累最精细的打磨,我来。”
李师傅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小姑娘这么有股狠劲。他沉默地擦着手中的游标卡尺,半晌,才瓮声瓮气地说:“……先做靠模吧。丑话说前头,不行可别怪我。”
“哎!谢谢李师傅!”苏念雪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苏念雪几乎长在了机加工车间。线切割师傅那边她盯着,确保靠模尺寸分毫不差。靠模做出来后,她又跟着李师傅调试机床,安装夹具,一遍遍试切。
金属碎屑飞舞,沾满了她的工装和头发。机器的轰鸣震得人耳膜发麻,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观察、测量,让她腰酸背痛。但她全神贯注,眼睛里只有那个逐渐成型的叶片。
李师傅虽然嘴上还是不饶人,时不时骂骂咧咧机床太老、要求太高,但手上的活却一点没含糊,甚至偶尔还会冒出几句关键的点拨:“这边下刀慢点!……进给量大了!……冷却液!跟上!”
陆远征偶尔会来车间巡视,但他从不打扰,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那个在庞大笨重的机床间穿梭忙碌的纤细身影,看着她与老师傅激烈讨论时认真的侧脸,看着她不顾形象地趴在零件上测量时专注的眼神。
他的目光停留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稍长了些。
最考验人的是手工打磨和抛光。要达到设计要求的表面光洁度,需要极致的耐心和体力。苏念雪真的挽起袖子,和李师傅的徒弟一起,拿着各种型号的锉刀、油石、砂纸,蘸着特制的研磨膏,一点点地蹭,反复测量对比。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上。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指尖被磨破了皮,缠上胶布继续干。一天下来,她整个人都像是从油污和粉尘里捞出来的。
李师傅看着一声不吭、只是埋头苦干的苏念雪,眼神越来越复杂。有一天收工后,他递过来一副旧的劳保手套:“新的太硬,磨手。这个软和点。”
苏念雪愣了一下,接过手套,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谢谢李师傅。”
“谢啥。”李师傅扭过头去收拾工具,“……明天最后精抛,用金刚砂膏,我那还有一点珍藏的,给你用。”
第一片经过精加工的叶片终于完成了。它静静地躺在钳工台上,银灰色的表面流动着冰冷而精密的光泽,复杂的曲线完美契合设计图纸,用手摸上去,光滑如镜。
周师傅、李师傅、还有几个老工人都围了过来,啧啧称奇。“老李,你这手艺可以啊!”“嘿,还真让这丫头鼓捣成了!”“这叶片,漂亮!”
李师傅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笑容,却还是嘴硬:“费老鼻子劲了!也就是这丫头能磨……”
苏念雪看着那叶片,几乎要喜极而泣。这不仅仅是技术的成功,更是她融入这个时代、赢得尊重的第一步。
就在大家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时,生产科长老杨又阴着脸出现了。他拿起叶片看了看,没挑出毛病,却把矛头指向了另一边:“叶片是好了。配套的传动轴修改方案呢?那边的图纸迟迟没送来,耽误了总装进度,谁负责?”
苏念雪心里一紧。传动轴的修改是她负责的另一部分,但因为集中精力攻克叶片加工,那边确实稍微滞后了。
“我今晚加班赶出来。”她立刻说。“加班?说得轻巧!画错了算谁的?”老杨不依不饶。
“杨科长。”陆远征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到的,目光平静地看着老杨,“技术攻关有先后主次,苏念雪同志集中精力解决核心难题,策略正确。传动轴图纸延迟的责任不在她。如果需要,我可以协调其他技术人员协助。”
老杨对上陆远征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嘟囔了几句“反正不能耽误总进度”,便悻悻地走了。
陆远征走到钳工台前,拿起那片完美的叶片,仔细看了看,指尖划过光滑的曲面,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赞赏。他抬头看向脸上还沾着油灰、眼窝深陷却目光明亮的苏念雪。
“做得很好。”他说道,声音比平时似乎温和了那么一丝丝。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却让苏念雪这些天所有的疲惫和压力仿佛都有了回报。她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尽管看起来有些狼狈。
“谢谢陆参谋!传动轴图纸我今晚一定搞定!”
陆远征看着她那充满活力和韧劲的笑容,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很快恢复如常,点了点头:“注意休息。”
他放下叶片,转身离开车间。走出门口时,晚风吹起他军装的衣角。
苏念雪深吸一口满是金属味的空气,转身拿起绘图板。
战斗,还远未结束。但她斗志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