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撕碎的前程
1977,撕碎的前程 (第1/2页)泥坯墙上的老黄历,纸张泛黄卷边,赫然印着“1977年7月5日”。
苏念雪的视线艰难地对焦在那几个铅印的数字上,喉头干涩得发紧。粗麻布被子摩擦着皮肤,带着一股阳光暴晒后残留的尘土味和霉味,混杂着窗外飘来的劣质烟叶和柴火气息,一股脑地钻进鼻腔,呛得她脑仁生疼。
这不是她的公寓,没有柔软的乳胶床垫,没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砰!”
房门被从外头粗暴地推开,冷风裹着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砸进来:“苏念雪!死屋里孵蛋呢?王媒婆的脚都快踏进院子了!你还磨蹭啥!”
逆光里,一个穿着藏蓝色棉布衫、叉着腰的中年妇女堵在门口,是大队长媳妇刘彩凤。她唾沫横飞,手指几乎要戳到苏念雪脸上。
“别给脸不要脸!人家张家是公社副主任家,金山银山堆着!能看上你个插队的,是你家祖坟冒青烟了!赶紧起来拾掇�掇,把你那死样子收一收!”
尖锐的疼痛猛地刺入脑海,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奔涌而来——高考、下乡、父母的冷漠、弟弟的彩礼、副主任家那个只会流着口水傻笑的儿子……还有手里这张,她省了三个月口粮才换来报名资格、藏着掖着仿佛藏着珍宝的——高考准考证。
1977年,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前世,她就是被这番同样的说辞逼着,藏起所有不甘和渴望,浑浑噩噩地去相看,嫁了那个傻子,断送了唯一能自救的路。而这张准考证,被刘彩凤当场撕碎,扔进灶膛,成了她悲剧的开端。
“听见没!愣着干啥?还真做着上大学的白日梦呢?你爸可发话了,老老实实嫁人,给家里换点实在的!”刘彩凤见她不动,越发不耐,肥胖的身躯挤进狭小的屋子,伸手就来夺她死死捏着的纸片。
那粗糙的手指带着常年劳作的茧子,几乎要碰到苏念雪的皮肤。
就在这一瞬,苏念雪猛地抬眼。
那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怯懦和闪躲,而是沉静、冷冽,带着一种淬过火般的锐利和洞穿一切的寒意,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岁知青该有的眼神。
刘彩凤被这眼神钉在原地,动作莫名一滞。
刺啦——!
一声清脆到近乎刺耳的撕裂声,骤然响起,斩断了所有的喧嚣。
苏念雪面无表情,亲手将那张承载过她前世无尽遗憾与泪水的小纸片,从中间干脆利落地撕开。再对折,再次撕裂。苍白的碎片像蝴蝶残缺的翅膀,翩然落在打满补丁、颜色晦暗的被面上。
刘彩凤张着嘴,脸上的横肉僵着,随即堆起一个混杂着得意和鄙夷的笑:“这、这还差不多!算你识相!早该……”
“我的东西,”苏念雪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冰棱子砸在地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要撕,也轮不到别人动手。”
刘彩凤被这话噎得脸皮发紫,像是被人凭空扇了一巴掌,火气蹭地上来了:“你撕都撕了还充什么大瓣蒜!赶紧起来!王媒婆等着呢,别给脸不要……”
院子外已经聚了不少闻声来看热闹的村民,探头探脑,交头接耳的声音嗡嗡传来。
“真撕了啊?还以为多心高呢……”“啧,插队女知青,除了嫁人还能有啥出路?张家那条件……”“可惜了这模样,配个傻子……”
苏念雪掀开被子,穿上那双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解放鞋。身体还有些虚软,但脚步却异常坚定。她走到屋里那口破了边的水缸前,拿起飘在水面的葫芦瓢,舀起半瓢沁凉的井水,猛地拍在脸上。
冰冷刺骨的触感瞬间席卷而来,刺激着每一根神经末梢,彻底驱散了最后一丝恍惚和不真实感。
她抬起头,水珠顺着清瘦却线条明晰的脸颊滚落。夏日上午的阳光透过小小的窗户,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1977年7月5日。一切都还来得及……吗?
刘彩凤已经不耐烦地扯着王媒婆挤进了院子中央。那王媒婆穿着件崭新的确良衬衫,头发抹得油光水滑,正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从屋里走出来的苏念雪。
“模样是还周正,就是太瘦了点,看着不好生养……要不是张家儿子那样,也轮不到……”王媒婆撇着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院里院外的人都听见。
“轮不到什么?”
苏念雪转过身,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喧嚣的池塘,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她走到刘彩凤和王媒婆面前,目光沉静地扫过院里每一张或嘲弄、或麻木、或纯粹看戏的脸。
刘彩凤双手一拍大腿,嗓音又尖利起来:“哎哟喂!你不嫁人你想上天啊?准考证是你自己撕的!没了这念头,你还有啥指望?等着在知青点饿死吗?张家能看上你……”
“指望?”苏念雪轻轻笑了一下,那笑意浅淡,未达眼底,反而透出一种冰冷的嘲讽。她慢慢将手伸进那件宽大的、颜色褪得发白的旧外套内侧口袋。
所有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动作移动。
然后,她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深蓝色封皮的小本子。
封皮上,“中国人民银行”几个白色字体,在阳光下异常醒目。
院子里霎时间静了一瞬。连刘彩凤的叫嚷都卡在了喉咙里。
“这……这是啥?”有人不确定地小声嘀咕。
苏念雪拇指轻轻一弹,将那深蓝色的小册子打开,将内页朝向众人,缓缓转动,让那打印得清清楚楚的一长串数字,暴露在七月灼热的阳光下。
“个……十……百……千……”离得近的一个小伙子下意识地跟着数,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惊疑,到最后猛地拔高,破了音——“千?!八百多块?!”
“八、八百多块?!”惊呼声像水溅入油锅,顿时在人群中炸开。在这个壮劳力一天挣十个工分折合几毛钱、年底分红都可能倒欠的年代,八百多块现金是一笔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摸过的巨款!
王媒婆张大的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手里的红花手绢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刘彩凤的脸先是煞白,随即涨成一种难看的猪肝色,眼珠子死死盯着那存折,像是要把纸面烧出两个洞来。她猛地抬头,手指颤抖地指向苏念雪,声音尖厉得几乎变形:“你……你哪来的?!苏念雪!你偷的?!对!你肯定是偷的!你一个插队的,哪来这么多钱!你快说!你偷了谁家的!”
“偷?”苏念雪合上存折,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啪”一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口上。她看着状若疯癫的刘彩凤,眼神冷冽如刀,“大队长媳妇,说话要讲证据。污蔑知青,这罪名你担得起?”
“那你说是哪来的!说不出来就是偷的!”刘彩凤彻底豁出去了,撒泼般喊道,“大家快来看啊!苏念雪她……”
“嘀——嘀——”
两声短促而威严的汽车喇叭声,毫无预兆地在小院低矮的篱笆墙外响起。
一辆线条硬朗、军绿色的吉普车,卷着黄色的尘土,稳稳停住。那抹挺拔而富有力量的军绿色,在这个灰扑扑的、贫瘠的村庄里,耀眼、突兀得如同神迹降临。
所有的吵闹、质疑、惊愕,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车门打开。
先踏下来的是一只擦得锃亮、鞋底沾着些许尘土的军用皮鞋,然后是笔挺的、没有任何褶皱的绿色军裤。
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轻军官利落地钻出车门,肩章上的星徽在明烈的阳光下反射出冷硬而耀眼的光芒。他面容冷峻,眉眼锐利如鹰隼,周身带着一种经历过硝烟洗礼的肃杀之气,目光只沉静地一扫,便让满院噤若寒蝉,无人敢与之对视。
他的视线越过呆若木鸡的人群,精准地落在院子里那个唯一站得笔直、穿着破旧却眼神清亮沉静、手里还捏着一个深蓝色小本的姑娘身上。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军靴踩在黄土上,发出沉稳而富有节奏的声响,像敲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他在苏念雪面前一步远处站定,身姿如松,抬手,敬了一个标准利落到极致的军礼。
“苏念雪同志?”
军官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凝固的空气中激起无形的涟漪。
苏念雪能感觉到院子里所有目光都钉在自己身上,惊疑、探究、难以置信。她压下胸腔里因那声“嘀——”和骤然出现的军绿色而同样掀起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微微挺直了本就笔直的脊背。
“我是。”她的声音没有颤抖,清凌凌的,落在寂静的院里,异常清晰。
军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似乎对她过于镇定的反应有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冷峻。他从随身携带的棕绿色牛皮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面向众人,字句铿锵地宣读:
“苏念雪同志,基于你独立设计并提交的‘新型高效水轮机叶片设计与优化方案’,经组织专家严密论证,并经上级批准,该设计已应用于我县重点水利发电站改进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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