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咽喉之刺(二)
第十八章咽喉之刺(二) (第2/2页)他转头对张孝纯笑道:“你看只要人心没散,这城就破不了。”
张孝纯望着城下的金军大营,点了点头。炊烟虽稀,可这满城的骨气,比任何粮草都金贵。
夜色渐深,太原城头的火把重新燃起,比刚才更亮了。
王禀知道,更残酷的厮杀还在后面,但只要这口气不散,太原就还是大宋的太原。
而城下的惨叫与哭喊,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混着风雪,成了这残冬里最凄厉的调子。谁也不知道这城能守多久,只知道每多撑一天,就得多流一天的血。
河东各地仅能自保,毫无解围太原的能力。
一切都在等朝廷的调兵令。
...
雪,下得愈发紧了。
种师道站在长安城墙上,苍老的手指紧紧攥着斑驳的城墙砖。冷风拍打在他脸上,那刺骨的寒意却比不上他心头万分之一冷。
“兄长,回去吧。”种师中为他披上大氅,声音低沉,“你已在此站了半个时辰,当心着凉。”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河东方向,战事越发糜烂,诸多险要关隘根本挡不住金人大军。
“报——!”
亲兵快步奔上城楼,单膝跪地,“太原急报!金军先锋完颜银术可已合围城池,王禀、张孝纯闭门死守,多次打退敌人进攻!”
种师道缓缓闭上眼睛,仿佛看见太原城头那面残破的宋字大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折家可有动静?有没有截断金人的粮道?”他声音嘶哑。
折家在河东的西北方(陕西神木),若是往东派出军队,进入大同朔州盆地,是有机会截断金人粮草的,这样就足够拖慢金人南下的脚步,给太原更多的喘息时间。
“回大帅的话,府州折可求按兵不动,夏人最近在横山增兵,折家不敢轻举妄动...”
横山是宋夏之间的燕云十六州。
种师中挥手让亲兵退下,低声道:“兄长息怒,非是折家不愿救,实在是朝廷体制所限。没有枢密院调令,私自调兵是灭族大罪。”
在大宋动兵有严格的规定,要求皇帝的诏令与枢密院签押的文书齐备,这样才能合法合规调动兵马。
“战机稍纵而逝,前方已经在血战了!”74岁的老人剧烈咳嗽。
种师中连忙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老人声音颤抖:“太原城里,王禀在用骨头撑城门!而我们在干什么?在等一纸调令!在等汴京那群酒囊饭袋的批示!”
风雪中,种师道的白发凌乱飞舞。
回到府邸,种洌已备好热酒。
厅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寒意。
“叔父,”种洌为老人斟茶,“西军各部已做好准备,只等朝廷。”
“等?”
种师道将茶杯重重砸在案几上,“三年前伐辽时,我们也说等,在幽州城下等,等来什么?二十万大军在燕京城下溃不成军!还不够吸取经验教训吗?”
屋内一片死寂。
种师中知道兄长又想起了那两场耻辱的败仗——宣和四年(1122),宋军两次进攻辽国残部,却被耶律大石、萧干打得丢盔弃甲。
“你们知道那一仗我们是怎么败的吗?”种师道目光扫过在座的子侄将领。
种洌率先开口:“辽人狡诈,耶律大石...”
“狗屁!关辽人什么事!”种师道厉声打断,“是我们自己败给了自己!”
老人猛地站起,走到厅中央,火光将他佝偻的身影投在墙上。
“第一败,败在童贯那个阉人瞎指挥!老夫主张先取易州、涿州,稳扎稳打合围燕京。他却强令杨可世轻骑突袭燕京,结果中了埋伏!三千精锐,活着回来的不到三百!”
种师道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要穿透这重重风雪,直达汴京皇宫。
“第二败,败在朝廷把西军当叫花子打发!二十万大军,真正能战的西军不到五万,其余都是河北那些没见过血的杂兵!行军路上,老夫亲眼看见河北禁军士兵连马都骑不稳!”
“还有刘延庆那蠢货,见了辽军的疑兵就吓得烧营逃跑,把粮草辎重全丢了,十万大军一夜之间溃散,你们说,这样的仗,怎么赢?”
种师中默默点头。
他记得当时军中流传的笑话:河北禁军上马要三个人扶,下马要五个人接,那种兵怎么打仗!
“第三败,”种师道的声音低沉,“败在我们这些将领骨头软了,明知童贯是乱命,却不敢抗旨,杨可世...临行前还来找我,说'大帅,此去凶多吉少'。我...我竟只能拍拍他的肩,送他上去..”
老人的声音哽咽,屋内众人无不低头。
沉默良久,种洌小心翼翼地问:“叔父,那如今太原?”
“如今?”种师道苦笑又无奈,“如今比当年更糟!”
他掰着手指一一数来:“西军精锐在伐辽时折损大半;种家、折家、姚家互相猜忌;朝廷拖欠军饷,士兵连饭都吃不饱。”
老人抄起案几上的酒杯狠狠砸向墙壁,瓷片四溅。
“最可恨的是官家还在修他那劳什子艮岳!金人都快打过黄河了,他还在搜罗奇花异石!”
这一声怒吼用尽了老人全部力气。
祸国殃民惹得江南造反的花石纲,竟然只是暂停,等方腊之乱过去后,又重开苏杭应奉局,可见那官家根本没有把民生放在眼里。
而那些满口为国为民的文官,何时站出来阻止过?若是都将圣贤书读进心中,恐怕现在的朝廷该是无一人做官才是!
“我种家世代为将,忠君报国,可这大宋,已经病入膏肓了。”
“指挥混乱,赏罚不明,武人被猜忌,文官只知敛财…这样的朝廷,就算西军拼光了,又能怎么样?”
老人满脸热泪,这是种家子弟第一次见这位铁打的老人流泪,“我这辈子,跟夏人打,跟辽人打,可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老人踉跄两步,被人扶住,众人这才发现,这位曾经令西夏人闻风丧胆的老将,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