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岁暖灯昏
第五十四章 岁暖灯昏 (第2/2页)火光映着月汐半边脸,她慢慢嚼着自己手上那根,细密睫毛垂下,投下小小阴影,目光似乎落在火盆中央那一点点挣扎的火苗上,又似乎穿过了它,飘得很远。周围楚槐因陀螺没接住石子懊恼的嘀咕声、老板娘和几个妇人低低说着来年打算的话语声、偶尔炭火爆出的“噼啪”轻响,仿佛都隔着一层温热的水汽,模糊地环绕着她。怀里那碟简单的炸红薯条,是她暂时紧紧抓住的、沉甸甸的人间暖意。
守影人依旧缩在远离火盆、光线最模糊的墙角条凳上。他不吃不喝,斗篷裹紧,只一双枯瘦的手伸在身前烤火。火光跳跃着,将他斗篷边缘映得忽明忽暗,像是某种怪物的鳞爪在晃动。那破旧的人形“灶火灯”骨架——云昭前几日买下的那糊到一半的灯——就被随意地靠在他脚边的墙角里。粗糙的人形轮廓在火光映衬下,像个扭曲的影子,头部的红纸破了个洞,显得异常潦草可怜。
远处隐隐传来打更的梆子声,“笃,笃笃”,闷响穿透粘滞的寒夜,敲过二更。屋里的声浪也低了下去,人显出了疲态。几个孩子歪在大人怀里睡熟了。
突然,“砰——啪!”
镇子中心的方向,一束烟花猛地冲上墨黑的夜空,炸开一朵歪扭破碎、拖着硫磺尾巴的蓝绿色火花。像是个信号,零星而沉闷的爆竹声便在镇子各处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火光闪烁,撕裂片刻的黑暗又迅速熄灭,遗留下更加浓稠的硫磺味,和被惊扰的几声短促犬吠。
这声音惊得墙角条凳上的守影人猛地绷直了脊背,斗篷下的刺青似乎瞬间绷紧。他倏地收回烤火的手,深深蜷回斗篷的阴影中,像被那毫无预兆的炸响灼伤。
“哎呀,都子时了!”楚槐惊觉,连忙推了推身旁的敖锐,又探头看火盆上的甜汤,“该熬年啦!”
就在此时,客栈那扇被风刮得吱呀作响、许久没人想起去关严实的破旧木门,“哐啷”一声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了。一股刺骨冷风裹着湿重的寒气倒灌而入,卷着地上的尘土,猛地扑灭了火盆里那本就微弱的小半炭火。屋子里仅有的暖和气瞬间被抽干,陷入一片幽暗冰冷的混乱之中。
“谁!哪个不开眼的!”赵老七骂骂咧咧跳起来,一边摸索着火石,一边摸向门边。
微弱月光和邻舍透来的残灯下,一个瘦小的影子歪斜着栽倒在门槛内,几乎被门槛绊倒。那是个看上去不过六七岁、穿得单薄破烂的瘸腿孩子,头发干枯打结,脸上脏污不堪,只能看到一双因惊恐而瞪得溜圆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一点光。他一只脚上趿拉着烂草鞋,另一只脚却光着,冻得乌紫,粘满泥浆。他身上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粪便泥土的恶臭几乎盖过了屋里的硫磺味。
他跌倒的地方,恰恰就在抱着膝盖缩在墙根的守影人脚边。这孩子似乎摔懵了,在地上喘息片刻,才颤抖着抬起头,对上了斗篷阴影深处那双绝对漆黑的、完全看不到眼白的眼瞳。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冻结了。屋子里是冷的,凝固的,只有风呼呼地刮过门槛。所有人都看到,那角落里蜷缩的庞大黑影(守影人),在低头看向脚边那团颤抖的小小污秽时,斗篷下覆盖的东西,似乎出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僵直。空气似乎被压缩成了某种沉重的胶质。
那孩子在极端恐惧和严寒刺激下的反应,却是完全非理性的。他几乎是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样,猛地伸出他那双指甲污黑、冻得满是裂口的小手,死死抓住了守影人垂落在地的、同样枯瘦却遍布诡异刺青的脚踝。那里,灰色的斗篷布料被他滚烫的、沾着泥污和不知名污迹的手指用力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