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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烽火黎城

第13章 烽火黎城 (第2/2页)

一个叛军小头目举着弯刀嚎叫着扑来,刘老五侧身避过刀锋,铁尺如毒蛇般反手啄出,正中对方喉结!咔嚓一声脆响,那小头目眼珠凸出,捂着喉咙嗬嗬倒地。
  
  鲜血溅满了刘老五的脸颊和衣襟,他浑然不觉。他的眼中只有敌人,只有需要堵住的缺口!
  
  他身边,不断有熟悉的面孔倒下。
  
  赵老兵挥舞着半截断矛,捅穿了一个叛军的肚子,自己也被侧面刺来的长矛贯穿了胸膛,他怒吼着,用尽最后力气将断矛掷向敌人,颓然倒下。
  
  狗娃被几个叛军围住,他像发狂的小兽,用牙齿咬住一个叛军的耳朵,却被乱刀砍倒……
  
  叛军像黑色的潮水,源源不断地从地道口涌出,越来越多。黎城守军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迅速地被吞噬、熄灭。
  
  刘老五身边的抵抗者越来越少。他已经被逼退到一处狭窄的死胡同口。胡同深处,是几户惊恐缩在一起的妇孺。
  
  他背对着胡同口,面对着十几个如狼似虎、步步紧逼的叛军精锐。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剧痛,身上的伤口不知凡几,鲜血汩汩而出,浸透了他褴褛的衣衫,每一步都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红的脚印。
  
  握铁尺的手,因为脱力和剧痛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鸣阵阵。但他依旧挺直着脊梁,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盯着敌人,像两簇不肯熄灭的幽蓝火焰。
  
  就在这时,胡同口叛军的人群微微分开。一个高大如铁塔般的身影缓缓踱步而出。深墨色的皮甲,猩红如血的巨大斗篷,正是布克家族的族长,布克布鲁!
  
  布克布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审视,如同在打量一件即将被拆解的器物。他缓缓抽出腰间的沉重阔剑,剑锋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刘老五?”布克布鲁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一个捕快?就凭你,带着一群残兵败将和泥腿子,挡了我布克布鲁两个月?”
  
  他的目光扫过刘老五身上无数的伤口,扫过他身后死胡同里那些瑟瑟发抖、眼神绝望的妇孺,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却饱含嘲弄的弧度,
  
  “值得吗?为了那个吸干北境血髓的狗屁朝廷?为了这群……连刀都拿不稳的废物?”
  
  刘老五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带着血沫的唾沫。他用铁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抬起头,沾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死死钉在布克布鲁脸上。
  
  “布克布鲁……”刘老五的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砾中磨出来,“你问我值不值?”
  
  他猛地指向身后胡同深处那些惊恐的妇孺,又艰难地划了一个圈,指向周围早已被战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断壁残垣,
  
  “你看看她们!看看这座城!你烧军台,断生路!你屠城掠地,杀的人,比那帝都里的蛀虫多千百倍!你口口声声为了北境……你问问她们!”他用尽力气嘶吼,血沫喷溅,“你问问她们!你带来的,是活路,还是他娘的死路?!”
  
  布克布鲁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握剑的手微微紧了紧。刘老五那嘶哑的质问,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心中某种被刻意包裹的坚硬外壳。
  
  他屠城时的暴怒、焚掠军台时的决绝,似乎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垂死捕快身后那些绝望的眼睛,映照出另一种模糊而刺目的影子。
  
  “成大事者……”布克布鲁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似乎想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烦躁,“岂能拘泥于妇人之仁!”
  
  “呸!”刘老五用尽最后力气啐了一口血沫,“你成的大事……就是让整个北境……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布克布鲁……你赢不了……永远赢不了人心!”
  
  他猛地挺直身体,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咆哮,如同受伤孤狼的绝唱,“老子守的……从来就不是帝都的狗屁朝廷!老子守的……是黎民百姓还能喘气的那点念想!是人心还没死绝的那点热乎气儿!你……不懂!”
  
  话音未落,刘老五用尽残存的全部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挥舞着那柄早已卷刃、沾满血污的铁尺,踉跄着朝布克布鲁猛扑过去!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冲锋,带着一往无回的惨烈与悲壮!
  
  布克布鲁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横剑格挡。哐当一声!早已力竭的铁尺砸在厚重的剑脊上,只溅起几点火星,便被轻易荡开。
  
  刘老五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彻底失去了所有力量,被阔剑上传来的巨大反震之力带得向前扑倒。
  
  噗嗤!
  
  一柄从侧面刺来的叛军长矛,冰冷地穿透了刘老五的后心!矛尖带着淋漓的鲜血,从前胸猛然透出!
  
  刘老五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动作瞬间凝固。他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猛地跳跃了一下,随即开始迅速地黯淡下去。
  
  就在这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刘老五拼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做出了一个微小的动作。
  
  他那双沾满血污、已经抬不起的手,艰难地探入自己早已被鲜血浸透的、紧贴着心口的衣襟内侧。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件——那是半块青铜铸造、雕刻着古老虎形纹路的兵符!
  
  一股无法言喻的力量,支撑着他最后的神志。他用尽全身仅存的、微不足道的气力,将这半块带着他体温和心头血的冰冷虎符,猛地塞到了刚才一直跟在他身后、此刻正抱着他一条腿、哭嚎着“大人”的年轻亲兵——狗娃的手里!
  
  那动作快如闪电,隐秘无比。刘老五的头颅无力地垂下,几乎贴在狗娃的耳边,嘴唇翕动着,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如同游丝般的气息,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给小……易……告诉……他……守的不是城……是人心……走……”
  
  最后一个“走”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托付。
  
  话音未落,刘老五眼中最后那一点微光彻底熄灭,头颅猛地垂落在狗娃的肩上。一代神捕,力竭战死,身躯却依旧挺立着,仿佛一尊被血染红的石像,堵在死胡同口,面朝着如狼似虎的叛军,背对着他至死守护的妇孺。
  
  狗娃只觉得手中被塞入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耳边那微弱却如同惊雷般的话语瞬间炸开!
  
  他懵了一瞬,巨大的悲痛和惊骇让他几乎窒息。但刘老五最后那个“走”字,如同烙印般刻进了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头,看到布克布鲁冰冷的、带着审视的目光正扫过刘老五的尸体,扫过胡同口!
  
  求生的本能和肩上千钧重担的觉悟瞬间压倒了悲痛!
  
  狗娃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猛地将刘老五的尸身向前一推,趁着尸体阻挡视线的刹那,如同受惊的兔子,转身就扑进了身后死胡同更深的黑暗中!
  
  那里堆满了杂物和倒塌的残垣断壁,他瘦小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一处不起眼的、被瓦砾半掩的狗洞里。
  
  布克布鲁下意识地挥剑,冰冷的剑锋轻易地劈开了刘老五已然失去生命的躯体,带起一蓬暗红色的血雨。尸体沉重地倒下,发出一声闷响。
  
  布克布鲁握着滴血的阔剑,站在原地。他的目光扫过地上刘老五那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脸,扫过他身后死胡同里那几个蜷缩在一起、因极度恐惧而失声、眼神空洞如死水的妇孺。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硝烟味和尸体开始腐败的甜腻气息。整个黎城,似乎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叛军零星搜索的呼喝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洞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布克布鲁的心脏。胜利了吗?
  
  是的,黎城陷落了,这座阻挡了他整整两个月的孤城,终于被他踏在了脚下。刘老五死了,那个像块顽石一样挡在他面前的神捕,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可是,为什么没有预想中的快意?
  
  为什么没有那种扫清障碍、直指帝都的酣畅淋漓?
  
  他踏前一步,靴子踩在粘稠的血泊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环顾四周:断壁残垣间散落着士兵和百姓破碎的尸体,形态各异,凝固着死前的痛苦与绝望;几处房屋还在燃烧,黑烟滚滚升腾;倒塌的墙壁下,一只孩童的小手无力地伸在外面,沾满了灰尘和暗红的血渍……
  
  这里没有欢呼,只有死寂;没有臣服,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刻骨的仇恨?布克布鲁猛地握紧了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刘老五临死前那嘶哑的咆哮,如同诅咒般再次在他耳边轰然回响:
  
  “你赢不了……永远赢不了人心!”
  
  “老子守的……是人心还没死绝的那点热乎气儿!你……不懂!”
  
  布克布鲁高大如山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帝都的方向。那金碧辉煌的宫阙,此刻在他心中,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由黎城废墟和无数北境冤魂凝结成的血色尘埃。
  
  他脚下的路,通往帝都的路,似乎并非铺满了荣耀的黄金,而是由无数像刘老五这样不知为何而死的尸骨,以及像胡同里那些妇孺眼中刻骨的绝望与恐惧……一层层堆砌而成。
  
  他第一次,对这场由他亲手点燃、席卷北境的滔天战火,对这场看似势如破竹的胜利,产生了一丝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怀疑。
  
  “传令……”布克布鲁的声音响起,异常地沙哑干涩,像是砂轮在生锈的铁器上摩擦,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酷决断。他停顿了很久,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才能挤出喉咙,“休整……三日。然后……兵发苏什!”
  
  命令下达,却听不到往日那种狂热的应和。周围的叛军士兵,似乎也被这满城的死寂和族长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所感染,只是沉默地执行着命令。
  
  黑色的洪流开始缓缓移动,涌向黎城各处要害,留下遍地狼藉与无声的死亡。
  
  而此刻,在黎城一条被浓烟和夜色彻底吞没的、满是污水和瓦砾的窄巷深处,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如同受惊的狸猫般,在断壁残垣的阴影里亡命奔逃。
  
  狗娃的脸上糊满了泪水、汗水和污血,早已分不清彼此。他那只紧握着半块虎符的手,却如同铁铸一般,死死地攥着,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他只有一个念头,如同烙印在灵魂上的火焰:冲出去!冲出这座地狱!去帝都!找到李易!把神捕大人的话,把这半块染血的虎符……交给他!
  
  冰冷的青铜虎符边缘硌着他的掌心,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刘老五最后的心跳和滚烫的嘱托。
  
  他穿过燃烧的街巷,跳过横陈的尸体,每一次脚步落下,都仿佛踏在黎城累累的白骨之上。
  
  死亡的阴影紧追不舍,叛军的呼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同催命的符咒。
  
  他不敢回头,不敢停下,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终于,在一处坍塌了大半、堆满垃圾、早已废弃的城隍庙后墙根,狗娃发现了一个被疯长的野草和倒塌的土坯半掩着的、仅容一人钻过的狗洞!
  
  洞外,是黎城之外无边无际的、沉沉的黑暗!
  
  希望如同冰冷的针,刺穿了绝望的麻木。
  
  狗娃毫不犹豫,手脚并用,像一条泥鳅般,拼命地挤过那个狭小肮脏的洞口。
  
  粗糙的土石和尖锐的断木刮破了他的衣服,划伤了他的皮肉,他浑然不觉。当他整个身体终于挣脱洞口,滚落在城外冰冷潮湿的泥地里时,他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城外带着草木灰和血腥味的空气。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黎城,这座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城池,此刻如同一头垂死的巨兽,在血与火中痛苦地扭曲、**。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浓烟翻滚,遮蔽了星辰。
  
  城内隐约传来叛军搜索的呼喝和零星凄厉的惨叫。神捕大人……赵叔……狗娃的爹娘……无数熟悉的面孔……都永远留在了那片燃烧的炼狱里。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流进嘴里,是咸腥苦涩的味道。狗娃狠狠抹了一把脸,将那撕心裂肺的悲痛和嚎啕大哭的冲动死死压回喉咙深处。
  
  他低下头,摊开手掌。半块冰冷的青铜虎符,在远处黎城冲天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幽暗而沉重的光泽,上面的虎形纹路被鲜血浸染,狰狞中透着一股悲怆的威严。
  
  “小易哥……神捕大人的话……虎符……”狗娃喃喃着,声音哽咽,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
  
  他猛地将虎符紧紧攥回手心,那冰冷的触感仿佛给了他最后的力量。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南方!帝都的方向!然后,这个瘦小的身影,一头扎进了城外无边的黑暗,如同投入怒海的一粒微尘,朝着渺茫却必须抵达的彼岸,开始了亡命的狂奔。
  
  夜风呜咽,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儿。
  
  黎城的火光在他身后渐渐拉远,最终缩成天边一抹猩红而绝望的烙印。
  
  前方,是漫漫长夜,是未知的凶险,也是仅存的一线微光。
  
  半块染血的虎符,一句“守人心”的遗言,一个少年肩负的沉重使命,
  
  就这样,在青国历1826年深秋的寒夜里,跌跌撞撞地,
  
  奔向了帝国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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