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星槎静思·抉择之问

第四十六章：星槎静思·抉择之问 (第2/2页)

休息舱内。
　　
　　时间仿佛被裴凡生的沉默冻结了。舷窗外深空背景板上稀疏的星辰位置悄然变换，引擎的嗡鸣是唯一证明时间流逝的刻度。
　　
　　张萌萌坐在距离裴凡生不远处的另一张工作台旁。她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那个陷入沉思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身影，更不敢去触碰那个仿佛封印着深渊的灰色文件夹。她需要做点什么，任何能让她摆脱这种窒息感、又能真正帮到教授的事情。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攥了攥有些发凉的手指，打开了怀里的加固型军用数据板。幽蓝的光线亮起，映照着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颊，但眼神却迅速凝聚起专注的光。
　　
　　她首先接入舰载内部网络，利用自己新获得的“特遣二级”权限，谨慎地调阅着从北极总部带出的、与此次返回山东相关的非核心资料。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上窗口飞速切换。
　　
　　“北极归档补充索引”–她快速浏览着之前在A-7隔间整理的、关于耶梦加得“法庭”行动小队模型和“泥人”弱点推演的补充说明，确保没有关键逻辑遗漏，并标记出可能需要后续实地验证的部分。
　　
　　“已知畸变体活动热区更新（星图路径）”–她调出“泰山号”的预定航线图，将沿途可能遭遇的、由EDC监测卫星或过往舰船报告标注的畸变体活动热点区域叠加上去，并用醒目的黄色高亮标注。特别是几个靠近航线、曾报告有“幽灵鳐鳐”或“深潜者”次级单位出没的危险空域。
　　
　　“山东总部及周边安全区态势简讯”–她筛选着舰载数据库里最新的非加密简报：主要安全区范围、最近一次大型畸变体冲击事件时间点、重点防御力量部署概要、后勤补给节点状态……这些都是教授抵达后可能需要快速掌握的基础环境信息。
　　
　　她的动作麻利而精准，虚拟键盘的敲击声清脆而规律，像一串稳定的音符，在这片沉重的寂静中努力编织着一层薄薄的、属于秩序的安全感。完成这些基础信息的整理和归类后，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感觉心头的压抑感略微散去了一些。
　　
　　然后，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了片刻，眼神变得更加认真。她新建了一个文档。加密等级直接拉到目前她权限允许的最高层级。文档标题被她一字一字地敲入：
　　
　　【“深瞳”特遣行动支援小组（暂定）构建框架草案-内部审议版】
　　
　　标题定下的瞬间，张萌萌感觉自己指尖的温度似乎回来了一些。这不再是被动的整理，而是主动的构建，是教授赋予她的信任和期待。她集中精神，开始梳理思路。
　　
　　核心需求分析：
　　
　　她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舞，思维却无比清晰。
　　
　　行动模式：她调阅了裴凡生所有在EDC系统内有记录的（部分北极行动记录因权限被锁定无法查看）行动报告。重点分析他的偏好：渗透侦查而非强攻（占比67%）、对关键信息节点的精准打击（如腐城核心）、对非对称优势的利用（如对抗“蜈蚣神子”时利用环境）、极高的单兵生存与应变能力要求。结论：小组核心能力需高度适配隐蔽渗透、精确信息获取、快速应变脱离。
　　
　　威胁模型：结合刚刚归档的耶梦加得最新资料，特别是“厨房”制造的“泥人”、“深潜者”以及可能存在的“神子”原型体。小组需具备对抗重装单位（反甲/能量场干扰）、反制精神污染（深红丧钟关联）、应对复杂生化环境（腐城菌株/神经毒气）的能力。同时需警惕“法庭”清除小队的高效猎杀模式。
　　
　　任务层级：将军亲自送达的任务文件……其层级必然触及EDC最高核心。小组必须具备执行“Ω级”威胁相关任务的潜力和权限基础，成员忠诚度与抗压能力需极致筛选。
　　
　　人员构成模型（初步）：
　　
　　张萌萌在屏幕上列出表格，每一个角色都标注了核心能力要求。
　　
　　情报主控（1人）：核心大脑。要求：顶级信息分析整合能力（需超越她自身）、精通“深渊”级加密服务器操作、掌握多门高威胁区域语言及密码学、具备战场即时态势推演决策能力（类似冰雕的战术素养）。
　　
　　渗透/突击（2-3人）：锋锐爪牙。要求：顶级单兵作战能力（近身格斗/精准射击/极限环境生存）、精通潜行匿踪与痕迹消除、掌握多种载具（陆地/水下/低空）驾驶、具备独立执行**险渗透任务的心理素质。备注：王参谋可作为此位置核心模板。
　　
　　重火力/护盾（1-2人）：攻坚壁垒。要求：精通所有单兵/班组重武器操作、掌握能量护盾发生器及力场干扰技术、具备承受高强度冲击（物理/精神）的坚韧体魄、擅长构建临时防御工事。
　　
　　战场医官/生化防护（1人）：生命线。要求：顶尖战地急救与外科手术能力（含肢体快速再植）、精通抗畸变体毒素血清制备与投送、掌握生化污染区作业规程、具备高精神力抗性（对抗精神污染）。
　　
　　电子战/机械支援（1人）：无形之刃。要求：顶级黑客能力（可对抗耶梦加得加密节点）、精通电子干扰/诱饵投放、掌握无人机蜂群操控与维护、能快速修复或瘫痪敌方自动化防御系统。
　　
　　装备预研清单：
　　
　　她切换到一个新的子文档，开始罗列可能需要的“梦幻装备”，部分名称直接引自北极归档的“厨房”技术目录：
　　
　　移动指挥节点：“深渊”级便携服务器终端（需总部技术局特批）。
　　
　　单兵系统：“寂静岭”神经抑制器衍生型（小队指挥级抗精神干扰）、高适应性生物护甲（参考“泥人”能量场弱点，需抵御高频冲击）、光学迷彩斗篷（实验室原型）。
　　
　　武器模块：相位切割刃（对高韧性生物组织特攻）、低频共振破甲弹（针对“泥人”类重甲）、神经毒气中和弹（速效广谱）。
　　
　　支援设备：微型医疗纳米蜂巢（可战场合成急救血清）、多谱段诱饵投射器、地外矿物快速分析仪（关联“静海疑云”线索）。
　　
　　备注：获取途径均为“山东总部最高技术储备库（需S级权限）”或“定制研发（周期长，风险高）”。
　　
　　权限与协作机制草案：
　　
　　这是最敏感的部分。张萌萌字斟句酌：
　　
　　绝对指挥权：小组所有行动（含任务选择、人员调配、资源调用）仅向裴凡生教授一人负责。需总部最高统帅府授予其“深瞳”独立行动权限，豁免常规流程审批。
　　
　　信息隔离：小组拥有独立于EDC主数据库的加密信息链（“深渊”子网），任务资料物理隔绝传输。
　　
　　资源调用：设立“深瞳”专项资源池（装备/经费/情报），由裴凡生教授全权支配，总部相关部门无条件优先配合（需写入联合指令）。
　　
　　危机处置：当任务触及“Ω级”或不可控变量时，裴凡生教授拥有现场最高决断权，包括任务中止、武力升级等，事后报备。
　　
　　敲下最后一个**，张萌萌感觉后背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这份草案像一棵迅速生长的树，枝干蔓延，触及了太多她之前从未深入思考的领域。她抬起头，再次小心翼翼地看向裴凡生。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仿佛与世隔绝。那份深沉的静默如同一堵无形的墙，但张萌萌似乎能感觉到，在那份静默之下，是比王飞翔的狂暴宣泄更加汹涌的惊涛骇浪。她默默地将这份凝聚了她所有心力和专业能力的框架草案保存、加密。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重新低下头，开始逐项检查、完善细节，用指尖稳定的敲击声，在这片风暴眼的中心，构筑起一道无声的、坚实的堤坝。
　　
　　舷窗外的星辰无声地流转，时间在引擎的嗡鸣中悄然滑过。
　　
　　“哐当！”
　　
　　休息舱厚重的合金门被从外面用力推开，又撞在内侧的缓冲器上，发出不小的声响。王飞翔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浓烈的汗味、金属摩擦的焦糊味和蒸腾的热气闯了进来。他赤裸的上身汗水淋漓，那条蜈蚣疤在灯光下闪着油亮的光，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剧烈运动后的潮红。他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如同刚刚从熔炉里捞出来。跟在他身后进来的，还有两个穿着作训背心、同样浑身湿透、脸色发白却眼神异常明亮的山东总部士兵。两人一进门，就直接瘫坐在门边的地毯上，大口喘着气，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看向王飞翔的目光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心有余悸。
　　
　　“爽！”王飞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重重地甩在地上，砸出一小片水渍。他走到小吧台，抓起一瓶能量饮料，拧开盖子仰头就灌，喉结剧烈滚动。冰凉的液体下肚，让他满足地长出一口气，胸中的郁结似乎随着汗水排出了大半。
　　
　　他扫了一眼舱内。裴凡生依旧如同冰雕般坐在那里，姿势都没变过，只有那灰色文件夹上的冰冷气息似乎更重了。张萌萌在角落里对着数据板，手指还在敲击，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看到王飞翔进来，她微微缩了缩脖子，目光飞快地掠过那两个瘫倒的士兵。
　　
　　“老裴……”王飞翔走到裴凡生旁边，刚想开口说什么，目光再次触及那个灰色的文件夹，后面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走到离裴凡生最远的沙发前，把自己重重地摔了进去，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依旧奔腾的气血。那两个士兵也识趣地挣扎着爬起来，靠在角落的墙壁上休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舱内再次陷入一种奇特的氛围。一边是裴凡生深不见底的沉默和文件夹无形的压迫，一边是王飞翔和两个士兵粗重的喘息和汗水的味道，中间是张萌萌在角落键盘上发出的、如同心跳般稳定却细微的敲击声。
　　
　　张萌萌看着数据板上那份初步完成的框架草案，又偷偷瞄了一眼裴凡生沉默的侧影。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用最轻的动作将数据板屏幕转向裴凡生的方向，然后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试探着说：“教……教授……那个……框架草案……我……我初步整理了一下……您……您有空的时候……”她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淹没在王飞翔的鼾声（装睡）里。
　　
　　裴凡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根本没听到。
　　
　　就在张萌萌失望地准备收回数据板时——
　　
　　休息舱的门，再次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
　　
　　没有任何预兆。
　　
　　那个肩章上缀着一颗银色将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身笔挺的深蓝色将官常服，连一丝褶皱都看不到。他站在门口，深邃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精准地扫过舱内的一切：瘫在沙发上闭目喘息的王飞翔，角落里紧张兮兮的士兵，抱着数据板不知所措的张萌萌，以及，那个坐在工作台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的裴凡生。
　　
　　将军的目光最终落回裴凡生身上。他迈步走了进来，脚步沉稳依旧，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距离，带着掌控一切的气度。他没有理会其他人，径直走到裴凡生对面的那张空椅子前。
　　
　　然后，他坐了下来。
　　
　　坐姿挺拔如松，与裴凡生隔着那张放着灰色文件夹的工作台，形成了无声的对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舱内所有的声音——王飞翔的呼吸、士兵的心跳、张萌萌的紧张、引擎的嗡鸣——都瞬间远去，只剩下两人之间那片绝对的真空地带。
　　
　　将军没有看那个文件夹。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裴凡生表面的平静，直刺其眼底深处那片汹涌却被他强行压制的风暴海。
　　
　　几秒钟的绝对死寂。
　　
　　将军的身体微微前倾，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平衡。他的双手十指交叉，随意地放在膝上，这个本该显得放松的姿态，却因为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而充满了无形的压迫感。他注视着裴凡生，嘴唇微启，吐出的话语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探究的语调，如同在抛出一个关乎命运的天平：
　　
　　“所以~”
　　
　　这个拖长的尾音，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洞悉一切的沉稳，在寂静的舱室里回荡，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裴凡生……”
　　
　　名字被清晰地念出，强调着个人的抉择。
　　
　　“这件事儿……”
　　
　　指代那个灰色文件夹承载的、庞大到足以颠覆认知、危险到可能万劫不复的终极任务。
　　
　　“接么？”
　　
　　最简洁、最核心的终极问题。没有威逼，没有利诱，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将军只是平静地将那柄燃烧着烈焰、流淌着寒冰的选择权杖，毫无保留地、赤裸裸地递到了裴凡生的面前，等待着他的裁决。
　　
　　话音落下。
　　
　　整个“泰山号”仿佛都陷入了停滞。引擎的嗡鸣消失了，循环系统的低语消失了，连时间的流动都似乎被冻结。
　　
　　王飞翔猛地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粗重的呼吸瞬间屏住，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裴凡生，那条蜈蚣疤如同活物般在他紧绷的肩背上扭动。角落里的两个士兵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连大气都不敢出。张萌萌抱着数据板的手猛然收紧，指节惨白，圆润的杏眼因巨大的紧张而睁到极限，一瞬不瞬地锁在裴凡生脸上。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重量，所有的未知与恐惧，都如同无形的山峦，轰然倾泻而下，重重地压在了风暴中心的裴凡生肩头。
　　
　　裴凡生依旧沉默着。
　　
　　他放在工作台桌面上的双手，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指尖似乎无意识地拂过那个冰冷的灰色文件夹边缘。他那双低垂的、映着舱内柔和灯光却深不见底的右眼，瞳孔深处仿佛有亿万星辰在无声地爆炸、湮灭、旋转……最终，凝聚成一片比深空更加幽邃、比寒冰更加死寂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