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夺情还是守孝?
第302章 夺情还是守孝? (第2/2页)“二十七个月……”角落里,一个穿着低阶官服的吏部官员,用袖子掩着嘴,声音却带着一丝压不住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对旁边同僚低语,“天助我也!清丈田亩……这下总该搁置了吧?拖!拖过这两年,万事皆休!”
“正是此理!”另一人连连点头,眼中闪烁着精光,“阁老一走,群龙无首,再大的事也得黄!那些田亩册子、鱼鳞图……呵,束之高阁便是!”
暗流在灵堂的悲戚之下汹涌,无数双眼睛盯着张居正,等着他卸下权柄,等着那柄悬在他们头上、名为“清丈”的利剑自行锈蚀、坠落。
自隆庆年间便筹谋、却屡遭阻挠的丈量天下田亩、清理隐匿税赋的国之重策,似乎终于要在这一场丧事中,又一次无声无息地胎死腹中。
然而,仅仅数日之后!
一道明黄耀眼的圣旨,如同九天落下的金鞭,狠狠抽碎了所有暗藏的庆幸与算计!
紫禁城,乾清宫。十五岁的万历皇帝朱翊钧端坐龙椅之上,脸庞尚显稚嫩,但眉宇间已凝着一股刻意模仿出来的、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他身侧,垂着珠帘,隐约可见李太后端庄的身影。大太监冯保侍立阶下,低眉顺眼,嘴角却噙着一丝掌控一切的淡笑。
冯保清了清嗓子,声音刻意拔高,带着太监特有的尖声,却字字如锤,砸在跪满殿的臣子心头: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元辅张先生,忠勤体国,勋在社稷。值此国家多事之秋,朕倚为股肱,深资赞理!今闻父丧,朕心震悼!然国事至重,岂可一日无相?着命张居正夺情,在任守制,以全忠孝,以安天下!钦此!”
“夺情”!
这两个字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听到的人心上!
“哗——”
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低低的惊呼、难以置信的抽气、压抑的愤怒议论声浪般席卷开来。
无数道目光,惊疑、愤怒、不解、甚至带着一丝隐秘的恐惧,投向珠帘后的李太后和御座上的小皇帝,最后又聚焦到那面无表情的大珰冯保身上。
这是皇帝的意思?太后的意思?还是……那个阉竖冯保的意思?!亦或是……张居正本人的意思?!
光幕画面骤然切换至首辅值房。
张居正已换下孝服,穿着寻常的绯色蟒袍,可那身象征权力的红,此刻却衬得他脸色愈发惨白。
他不再是朝堂上那个威仪赫赫的权相,只是一个被巨大矛盾撕裂的凡人。他手中,竟赫然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
“走?不走?”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如同困兽般在值房内踱步,对着虚空嘶吼,声音沙哑绝望,“守制归乡,清丈田亩,前功尽弃!大明积弊,沉疴难返!可留……留在这位置上……”
他猛地低头,看着手中冰冷的刀刃,眼中是万念俱灰的痛苦,“我张居正,便是千夫所指!不孝之名,万世唾骂!这千古骂名,我……我担得起吗?!”
他猛地举起刀,刀尖直指自己的咽喉!手臂剧烈地颤抖着,青筋暴起。就在那锋刃即将刺入皮肉的千钧一发之际——
“张先生!使不得!”一声尖利阴柔的呼喊破门而入!冯保如同一道鬼影般闪了进来,动作快得惊人,一把死死攥住了张居正持刀的手腕!他的力气极大,捏得张居正手腕生疼。
冯保脸上堆满了焦急与“关切”,凑近张居正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抗拒的力量:
“先生糊涂啊!陛下年幼,太后娘娘深居后宫,这大明朝的千斤重担,离了您这根擎天白玉柱,靠谁来撑?国事为重!国事为重啊!”
他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光,“清丈田亩,功在千秋!此刻若退,非但前功尽弃,先生一生抱负,尽付东流!陛下和娘娘……离不开您哪!这夺情的旨意,是圣心,是天意!您……就受了吧!”
张居正持刀的手,在冯保铁钳般的紧握和这诛心的话语下,颓然、无力地垂落。
短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整个人也像是被抽掉了脊梁,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跌坐在太师椅中。
目光空洞地望向书案——那里,摊开着耗费他无数心血、标注着密密麻麻符号与数字的《万历朝清丈田亩总图》。
一滴浑浊的泪,混着额角因挣扎而渗出的冷汗,无声地滑落,正正滴在图纸上“江南膏腴之地”几个朱红小字旁,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