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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喋血神拳殇(上)

北城喋血神拳殇(上) (第1/2页)

洪武二十七年的夏夜,月色本应皎洁,却被金陵城上空一片挥之不去的、由权力和恐惧交织而成的阴云所遮蔽,只在云层的罅隙间,漏下几缕惨白如磷火的微光。
  
  这微光,永远也照不进北镇抚司那片禁地的最深处。
  
  锦衣卫诏狱,这座吞噬了无数王侯将相、忠臣良将的人间炼狱,此刻正如同往常一般,在死寂中,无声地消化着它的祭品。寻常的监牢,尚有哭喊与咒骂,尚有对明日的期盼与对往昔的追悔。而这里,只有绝望。绝望,是会沉淀的。它渗入青黑色的石壁,化为终年不散的潮湿水汽;它凝结在冰冷的铁索上,变为一层滑腻的暗红色铁锈;它更弥漫在空气里,混合着陈年血腥、腐烂草料与不知名药材的气味,变得粘稠而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更能压碎人心底最后一丝光亮。
  
  诏狱最底层的“静水堂”,名字取得极富禅意,却是整座地狱中最为可怖的核心。这里的水,并非清净无波之水,而是从地底深处渗出的、带着刺骨寒意的阴河之水。堂内,没有一扇窗,只有四角长明灯里那豆大的、昏黄的火苗,在浑浊的空气中,无力地摇曳着,将墙壁上那些形态各异的刑具,投射出张牙舞爪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
  
  水牢正中,一个魁梧的身躯被四条粗如儿臂的玄铁锁链,以一个“大”字形悬吊在半空,脚尖将将触及下方那冰冷刺骨的积水。他的琵琶骨,被两根巨大的、带着倒钩的熟铁钩子死死洞穿,鲜血早已流尽,凝固成暗红色的硬痂,将他牢牢钉死在这副象征着极致屈辱的刑架之上。他的身体,早已看不出人形,布满了烙铁烫出的焦黑印记、铁刷刮过的道道血槽、以及被竹签刺入又拔出的无数细密针孔。整个人,就像一具被最拙劣的屠夫肆意凌虐过的牲口,散发着浓郁的血腥与腐败气味。
  
  然而,就是这样一具残破到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身躯,却依旧顽强地、执拗地,散发出一股不屈的、属于百战老兵的悍勇之气。他的头颅,始终高昂着,即便双目紧闭,那紧锁的眉头和咬得发白的嘴唇,依然在无声地诉说着两个字——不服!
  
  他,正是“撼山门”的副手,那个在街头为老妪出头、打断锦衣卫校尉胳膊的铁血汉子,常飞。
  
  “王头儿,这厮的骨头,是真他娘的硬。”一个满脸横肉的锦衣卫行刑官,将一柄还沾着血丝的铁刷扔进水桶,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他喘着粗气,揉着发酸的手腕,对一旁那个面色蜡黄、留着山羊胡的老狱卒抱怨道,“从‘弹琵琶’到‘烤全羊’,弟兄们换了三班,能上的手段都上了一遍了,他愣是……愣是从头到尾,连一声痛哼都没发出来过!”
  
  那被称为“王头儿”的老狱卒,正是这诏狱的总管之一,王麻子。他在这阴森地界待了十几年,早已见惯了各种硬汉,但像常飞这般,能在诏狱的全套酷刑之下,依旧保持着清醒与沉默的,也属凤毛麟角。他眯起那双被烛火熏得浑浊的老眼,嘿嘿一笑,声音尖细得如同砂纸在摩擦:“硬?骨头再硬,到了咱们这‘静水堂’,也得给他磨成粉。这肉体上的痛楚啊,他是个军中滚出来的汉子,兴许还能扛得住。可这心里的刀子,可就未必了。去,把咱们的‘鬼手’屠师傅请来,该让他老人家,给这位常百户,松松筋骨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材不高、却异常壮硕的中年汉子,已从阴影中无声地走出。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陈旧刀疤,一双手臂,比常人的大腿还要粗壮。他没有佩戴任何刀剑,腰间,只挂着一排用油布包裹着的、长短不一、造型诡异的铁钩与银针,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
  
  此人,正是诏狱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行刑官,那个能让死人开口、活人求死的“鬼手”屠夫。
  
  “屠师傅。”王麻子谄媚地躬了躬身子。
  
  “鬼手”屠夫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走到常飞面前,伸出那双粗糙的大手,如同抚摸一件珍奇的瓷器般,在常飞身上那些伤口上,轻轻地、一处处地按过。他的手指,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每按下一处,常飞那本已麻木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一下,紧闭的双眼中,流露出比方才更深十倍的痛苦。
  
  “筋还绷着,气还没散,是块好料子。”屠夫用他那公鸭般的嗓子,沙哑地评价道,眼中,闪烁着庖丁解牛时才有的、病态的兴奋,“对付这种硬骨头,寻常的法子,是让他痛。而我的法子,是让他……痒。”
  
  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对着烛火烤了烤,针尖,顿时变得赤红。
  
  “这一针下去,叫‘万蚁噬心’。针尖会刺入你胸前‘膻中穴’半分,不伤你性命,却能让你感觉,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你心口、在你的五脏六腑里,同时啃咬、爬行。那种痒,会让你恨不得亲手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挠上一挠。常百户,你想试试吗?”
  
  常飞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知道,眼前这个不人不鬼的家伙,说的是真的。他咬紧牙关,将嘴唇都咬出了血,准备迎接这非人的折磨。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石阶上传来。
  
  脚步声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威严,让这“静水堂”里所有的喧嚣、所有的血腥,都在瞬间,为之凝固。王麻子和“鬼手”屠夫脸上的狞笑,同时僵住,随即换上了一副无比恭敬、甚至带着几分畏惧的神情,齐刷刷地,朝着石阶的方向,跪了下去。
  
  “恭迎指挥使大人!”
  
  一个身着黑色便服的身影,缓缓走下石阶。他手中,甚至还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袅袅的茶香,与这水牢中的恶臭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权力的味道。
  
  来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韩渊。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挺拔的青年,正是满心嫉妒与戾气的罗晋。罗晋的目光,一踏入水牢,便死死地锁定在常飞身上,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韩渊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众人,他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安然坐下,用银质的杯盖,一遍遍地、极有耐心地,撇去茶汤表面的浮沫,仿佛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不过是他家后花园里的一处寻常景致。
  
  许久,他才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一眼“鬼手”屠夫手中那根烧红的银针。
  
  “屠夫,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回去了。”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屠夫那壮硕的身体,猛地一颤,“对付一条已经上了钩的鱼,何须再用这么复杂的法子?那只会把鱼肉,都折腾烂了。收起来吧。”
  
  “是……是,大人。”屠夫连滚带爬地收起了银针,退到了一旁,额角,已满是冷汗。
  
  韩渊将目光,转向了刑架上的常飞。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常飞面前,抬起头,用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凝视着这张早已血肉模糊的脸。
  
  “常飞,本官敬你是条汉子。当年在军中,你替石惊天挡过一箭,这份忠义,可歌可泣。”韩渊的语气,竟带上了一丝“欣赏”,仿佛是在与一位老友叙旧,“可你这份忠义,用错了地方。你忠于的,不是当今圣上,而是石惊天。你义气的,不是朝廷法度,而是江湖规矩。这,便是你的取死之道。”
  
  常飞原本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那是一双布满血丝,却依旧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眼睛。他看着韩渊,嘴角,竟扯出一个血腥而轻蔑的笑容。
  
  “呸!”一口带着血沫的浓痰,被他狠狠地吐向韩渊。
  
  韩渊身形微动,甚至没有抬手,只是肩头微微一晃,便轻易避开。那口浓痰,落在他身后冰冷的石壁上,如同一点凄厉的血痕。
  
  “韩渊……你这条……摇尾乞怜的……阉狗!”常飞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碎裂的骨头缝里挤出来的,“我大哥……他当年在捕鱼儿海,救驾之功,何等显赫!他……他若想反,凭他那位‘大明军中第一高手’的兄弟……凭他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威望……你……你以为他还需要等到今天?!”
  
  他提到了齐司裳,那个早已在金陵城中淡出,却依旧如同一个巨大阴影,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的名字。
  
  韩渊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那是他心中,唯一一根不愿被外人触碰的刺。齐司裳的存在,是他权谋之路上,唯一一个无法计算、无法掌控的变数。
  
  “住口!”他身后的罗晋早已按捺不住,厉声喝道,腰间的绣春刀“呛啷”出鞘半尺,杀气毕露,正欲上前,却被韩渊抬手制止了。
  
  韩渊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常飞的辱骂与提及齐司裳,都未曾在他心中,激起半点涟漪。
  
  “说得好。说得很好。”他甚至抚掌赞道,“看来,你还没糊涂。你还知道,石惊天最大的倚仗,是什么。这,就够了。”
  
  他转过身,对王麻子使了个眼色。
  
  王麻子心领神会,立刻从一旁的刑具架下,捧出了一份早已写好的卷宗,以及一盒鲜红欲滴的印泥。
  
  韩渊将卷宗,在常飞面前,缓缓展开。那上面,用清秀的楷书,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罪状。
  
  “常百户,你看,这是你的供词。本官,已经替你写好了。”他的声音,如同冬夜里毒蛇在耳边吐信,充满了冰冷的、粘稠的恶意,“这份供词上说,你家门主石惊天,因不满凉国公蓝玉蒙冤,心怀怨望,遂暗中勾结早已投降明廷、却贼心不死的蒙古鞑靼部旧贵族,约定于今岁秋收之后,在京城举事,以为内应,意图颠覆我大明江山,为蓝玉翻案。而你,常飞,便是他与蒙古人之间的联络信使。你看,这故事,多么的合情合理,多么的……天衣无缝。”
  
  常飞看着那份通篇谎言、字字诛心的供词,气得浑身发抖,牵动了琵琶骨上的铁钩,剧痛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但他依旧用尽全力,怒吼道:“你……你无耻!血口喷人!我大哥忠肝义胆,岂会做这等勾当!”
  
  “无耻?呵呵,”韩渊轻笑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水牢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常飞啊常飞,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在这诏狱里,本官说的话,就是证据。本官写的字,就是真相!至于你……你信不信,你招不招,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走到常飞身侧,猛地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魔鬼般的低语说道:“本官知道,你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你的妻儿呢?本官听说,你的儿子,今年才五岁,生得虎头虎脑,很是可爱。就在半个时辰前,本官的义女苏未然,已经亲手将他们‘请’了回来。此刻,他们就在这诏狱的上一层,听着你在这里受苦呢。”
  
  “你说,若是将你那粉雕玉琢的儿子,也吊在这刑架上,用最小号的、专门给女子上刑用的铁钩,穿透他那细嫩的皮肉……他,能撑多久?一个时辰?还是半个时辰?你放心,本官的义子罗晋,最喜欢听的,就是孩童的哭声了。他一定会,很有耐心地,陪他好好玩玩。”
  
  这番话,如同一柄最恶毒的、淬了世间所有剧毒的冰锥,狠狠地、精准地,刺入了常飞心中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你……你敢!!”
  
  常飞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撕心裂肺的恐惧与绝望。他疯狂地挣扎起来,那四根寻常人无法撼动分毫的玄铁锁链,竟被他绷得笔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不……不要动我的家人!韩渊!你这畜生!你不是人!有本事冲我来!全都冲我来!!”
  
  “晚了。”韩渊优雅地直起身子,脸上恢复了那份猫戏老鼠般的从容,“本官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没有珍惜。”
  
  他对着王麻子,再次挥了挥手。
  
  王麻子立刻会意,端着那盒印泥,走到了常飞的面前。
  
  “常百户,您瞧,”他尖着嗓子,脸上堆满了职业性的、令人作呕的微笑,“是按个指印呢?还是……按个完整的掌印,显得更有诚意些?”
  
  常飞死死地瞪着韩渊,牙齿,已将自己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不是败给了酷刑,而是败给了眼前这个男人,那份毫无底线的、魔鬼般的恶毒。
  
  为了妻儿,他别无选择。
  
  “我……我画……”他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了这两个字。他妥协了,他选择背负这莫须有的、足以诛灭九族的谋逆大罪,只为换取家人的一线生机。
  
  然而,韩渊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不甚满意的神情。
  
  “不,不,不。”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摇晃着,“画押,太没有诚意了。而且,也太容易伪造。本官,要的是一份真真切切、任何人都无法抵赖的……血淋淋的铁证。”
  
  他对着身旁,那个早已因兴奋而满脸通红的罗晋,偏了偏头。
  
  罗晋的脸上,瞬间露出了一个残忍至极、又充满了快意的笑容。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了。他嫉妒苏未然能得到义父的另眼相看,他更要用最酷烈的手段,来证明自己比那个在他看来心慈手软的师妹,更有用!
  
  “义父放心!孩儿明白!”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绣春刀,刀光一闪,快得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
  
  “啊——!”
  
  常飞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他被锁链高高吊起的右手,那五根曾为兄弟握过刀、为儿子削过木鹰的手指,竟被罗晋这快、狠、准的一刀,齐刷刷地,从根部斩了下来!
  
  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断指处疯狂涌出,洒满了冰冷的地面,也溅了罗晋一脸。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嘴角的血珠,脸上露出了病态的、满足的表情。
  
  王麻子眼疾手快,立刻用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托盘,接住了那五根还在微微抽搐的、血淋淋的断指。
  
  韩渊满意地笑了。他走上前,无视了常飞那撕心裂肺的惨嚎,用两根手指,嫌恶地捏起常飞那只还在淌血的断掌,将其重重地,按在了那份供词的末尾。
  
  一个巨大而清晰的、充满了血腥与绝望的鲜红掌印,赫然出现在了洁白的纸上。
  
  “你看,”韩渊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如同欣赏一幅绝世的书法,对一旁的罗晋赞许道,“这样,不就……完美了吗?”
  
  常飞的身体,在剧痛与绝望的双重打击下,剧烈地抽搐着。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那座破败却温暖的小院,看到了妻子温柔的笑脸,看到了儿子,正举着他亲手削的那只不成形的木鹰,在夕阳下,快乐地奔跑……
  
  韩渊将那份沾着血的“铁证”,如同最珍贵的圣旨一般,小心翼翼地卷好,放入一个特制的黄铜管之中,用火漆仔细密封。
  
  “罗晋,”他将铜管递给义子,“立刻呈送御前,交到皇上手中。告诉皇上,叛党罪证确凿,可以……收网了。”
  
  “是!义父!”罗晋重重叩首,接过铜管,眼中闪烁着建功立业的狂热光芒,转身飞奔而去。
  
  韩渊这才转过身,对王麻子吩咐道:“至于他,留他一口气。找最好的金疮医,给他止血。明日午时三刻,他还有大用场。”
  
  说罢,他理了理衣冠,转身,向水牢外走去。他走得很慢,很从容,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他重新走出那令人窒息的诏狱,回到那片被惨白月光笼罩的演武场时,他需要的所有棋子,都已各就各位。
  
  演武场上,黑压压地站满了数百名锦衣卫精锐。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劲装,外罩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头戴玄铁盔,只露出一双双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寒光的眼睛。他们分作四个巨大的方阵,肃然而立,鸦雀无声,没有一丝一毫的交头接耳,仿佛四块沉默的、由钢铁与杀气铸就的巨大墓碑。
  
  这,便是韩渊花费了数年心血,为大明皇帝,也为他自己,打造出的最锋利、最冷酷的刀——“缇骑四营”。
  
  东首第一营,是“飞鱼营”。此营中人,个个身法轻盈,擅长追踪、渗透与刺杀,乃是锦衣卫的耳目与尖刀。
  
  西首第二营,是“麒麟营”。此营皆由军中挑选出的百战精锐组成,身披重甲,擅长结阵搏杀,正面冲击力,堪比京城三大营的任何一支部队。
  
  南首第三营,是“神射营”。他们装备着大明最精良的神臂弩与特制的火器“神火飞鸦”,负责远程打击与火力压制,是战场上的死神。
  
  而立于正北,直面点将台的,便是第四营,也是四营之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无常殿”。此营,是韩渊的亲兵卫队,人数最少,不足百人,但每一个成员,都是从诏狱的行刑官和最冷血的杀手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他们精通人体经脉骨骼,擅长各种酷刑与活捉之术,他们的任务,不是杀死敌人,而是将敌人,完整地、绝望地,带回诏狱。
  
  “无常殿”的首领,正是方才那位“鬼手”屠夫。他此刻已穿上了一身黑色的皮甲,腰间那些诡异的刑具,在月光下,泛着不祥的微光。
  
  韩渊一步步走上高达三丈的点将台,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君王检阅自己的军队般,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冷酷的、被抹去了个人情感的脸。
  
  一股无形的、森然的压力,笼罩了整个演武场。
  
  “弟兄们!”他的声音,不高,却因内力加持,极具穿透力,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就在方才,蓝玉逆党、撼山门匪首常飞,已然画押招供!其门主石惊天,狼子野心,包藏祸心,暗中勾结蒙古鞑虏,意图在京城谋逆!罪证确凿,罄竹难书!”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煽动性。
  
  “圣上震怒!降下雷霆之威!命我锦衣卫,于今夜,踏平卧虎庄,剪除此獠!以儆效尤!”
  
  “此战,非江湖仇杀,乃国之大义!是为陛下分忧,为朝廷除害!凡我锦衣卫缇骑,当戮力同心,奋勇杀敌!功成之后,本官,必有重赏!爵位!田产!金银!女人!你们想要的一切,都将在卧虎庄那帮叛逆的尸骨之上!”
  
  “愿为大人效死!!愿为陛下尽忠!!”
  
  台下,数百名缇骑,以刀柄重重捶击胸甲,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那股混杂着贪婪、嗜血与狂热的冲天杀气,几乎要将天边那片遮月的乌云,都震得粉碎。
  
  韩渊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享受着这种掌控一切、扭曲黑白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将一场卑劣的政治清洗,包装成了一场建功立业、名正言顺的正义讨伐。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达出征命令的刹那,一个阴柔的、不合时宜的、带着几分慵懒与戏谑的声音,却如同鬼魅般,从他身后的高墙之上,幽幽传来。
  
  “呵呵呵……韩指挥使,真是好大的威风,好一番慷慨陈词。咱家远在宫里,都快要被你这番话,说得热血沸腾,忍不住想跟着你去杀人放火了呢。”
  
  韩渊的心,猛地一沉。他的脸上,却在瞬间,堆起了无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容。他缓缓转过身,只见那数丈高的墙头之上,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深紫色的、绣着团龙暗纹的华贵宦官常服,身形瘦削,如同一根被风干了的竹竿,仿佛一阵夜风就能吹倒。他脸上敷着厚厚的白粉,嘴唇却涂得殷红如血,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妖异而可怖。他手中,没有拂尘,只是悠闲地把玩着两枚晶莹剔透、温润如玉的、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健身球,在掌心,滴溜溜地转动,发出清脆的、富有节奏的撞击声。
  
  能在这锦衣卫总部如入无人之境,能让韩渊这头权力的猎犬都露出这般姿态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
  
  大内二十四监中,权柄最重、武功最不可测的内官监掌印太监,凌绝!
  
  韩渊的行政品级,远在凌绝之上,但在皇权面前,外臣与内侍之间,永远隔着一层天然的、无法逾越的鸿沟。更何况,他深知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宦官,是他绝对不愿轻易招惹的可怕存在。
  
  他快步走下点将台,对着墙头,深深一揖,姿态低得近乎谦卑。
  
  “不知凌公公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死罪?呵呵,”凌绝发出一声尖细的、如同猫头鹰在深夜啼叫般的笑声,那笑声,让在场所有锦衣卫精锐,都感到一阵莫名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韩指挥使如今圣眷正隆,手握生杀大权,这金陵城里,谁又敢判你的死罪?”
  
  他身形微微一晃,竟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黑色落叶,从数丈高的墙头,轻飘飘地,落在了韩渊面前。他的双脚落地,没有发出半分声响,仿佛他根本没有体重。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手中,恭敬地捧着一个紫檀木的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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