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桂阳郡
第二十章 桂阳郡 (第2/2页)冷汗浸透胡腾的中衣,他早该想到曹节会修改漕运时禁。此刻日晷投影刚过卯初,船头距水门尚有三十丈,身后却传来蒙冲舰特有的十六桨破水声。
“官爷行个方便。”船娘笑着抛去串五铢钱,铜钱落在冰面上的脆响惊起飞鸬鹚。
“奉诏查验流民!”关楼上士卒的吼声震落檐角冰柱。胡腾瞥见查验吏手中的黄铜窥管,那是专用于辨认通缉画像的“千里眼”。他立刻解开窦辅的虎头帽,将早备好的艾草灰抹在孩子眉间——三日不散的草药味能遮掩童子特有的乳香。
忽然关楼传来惊呼,众人抬头望去,崖顶积雪裹着百年古松轰然砸落,激起的冰浪瞬间淹没盐关码头。
“阿姊,升尾橹!”胡腾用益阳土话朝船娘低吼。船娘猛然扳动左侧第三根舱柱,船尾突然弹出三尺宽的副橹——此乃长沙漕船特制的“隐鹢尾”,可在急流中骤增船速。漕船如受惊的江豚猛然前蹿,船底龙骨擦着卧牛桩溅起连串火星。
“放浮签!”闸吏的咆哮中,两具包铜的拍竿自闸顶砸下。
“降鹢首!”船娘的呼喝中,胡腾猛拉右舷第七根篾缆。船头鹢鸟雕饰突然下倾三寸,这是长沙船户的秘技——通过调整船首配重改变吃水深度。漕船擦着闸底暗桩掠过时,船腹响起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却也因此避开拍竿的致命一击。
胡腾腾空跃起,袖中射出洛阳武库特制的钩拒,精钢倒刺卡进拍竿榫卯。借这一滞之力,漕船堪堪挤进正缓缓闭合的闸口,船侧麻索被闸石磨断的瞬间,胡腾看见闸吏手中的《戊子令》简册正翻到“私越水门者腰斩”的条款。
追兵蒙冲舰的十六支棹桨开始发力,胡腾反手抽出定江尺。这把镶着磁石的青铜矩尺,本是丈量堤坝的工具,此刻磁针正疯狂指向船底——水门铁闸的磁扰暴露出最后一道生路:左舵七尺处,未被《漕律》记载的泄洪暗渠正泛着幽光。
窦辅忽然指着水中漩涡咿呀学语。孩子眼中看到的彩虹光环,实为暗渠入口处的桐油折射——这正与《江防密卷》所述“樟油浮光处,当有潜龙道”暗合。胡腾大笑抱紧幼主,任漕船被激流卷进地下阴河,身后追兵的青铜火把,终化作石壁上摇曳的点点磷光。
船板下的冰水浸透了胡腾的胫衣,他盯着手中断成两截的测深绳——本该现出赭色的铅锤,此刻竟裹着一层腥臭的淤泥。这是过云梦泽时始料未及的变故,春汛裹挟的泥沙早改了湘水深浅,窦武留下的《江防密卷》竟成了催命符。
“阿辅抓紧龙牙桩!”胡腾用麻绳将幼主缚在船头镇浪的青铜桩上,这是长沙漕船特制的“伏波牙”,雕着镇压水怪的夔纹。前方鬼愁滩的雷鸣已清晰可闻,十八处暗礁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恍如巨兽獠牙。
追兵的铜皮战船突然自右翼芦苇荡闪出,船头撞角上沾着的江豚血尚未凝固。胡腾瞥见舵楼上飘扬的“谒”字旗,心头猛然抽紧——曹节竟动用了直属天子的谒者台楼船!他反手抽出舱板下的犀角号,这是窦氏与桂阳暗桩约定的求救信号,三短两长的号音刺破江雾。
“轰!”
首礁处的爆炸掀起十丈水墙,胡腾在巨浪中狂笑。春水泡胀的蜜糖遇明火即爆,这是长沙矿工秘传的“甜雷”之术。楼船桅杆拦腰折断的刹那,他望见左岸山崖垂下百条藤蔓——潜伏的窦氏门生正以血肉之躯为幼主铺路。
湘江怒涛卷起千堆雪,胡腾的草履在湿滑的船板上碾出深痕。漕船撞开浮冰的瞬间,他瞥见冰层下暗红的水藻正扭结成“诛”字形状——这是窦氏暗桩的预警,意味着前方昭陵渡已布满曹节的铜弩卫。窦辅忽然攥住他渗血的袖口,两岁孩童的眸子倒映着左岸山崖:三簇新燃的狼烟正扭曲成窦氏宗族特有的三头蛇图腾。
“抱紧龙王爷的柱子!”船娘将窦辅塞进钉死在舱底的樟木柱凹槽。胡腾刚系紧牛皮索,整条船便如落叶般被抛上浪峰。他在天旋地转间看见骇人景象:下游漂来上百根巨木,每根都捆着戴铁枷的尸首!
“转舵!走龙肠峡!”胡腾的吼声混在浪涛里,船娘猛然扳动七尺铜舵。漕船发出不堪重负的**,船腹撞上暗礁的刹那,三百斤重的压舱石竟自动解体,青石内藏的磁粉遇水即溶,将追兵铁甲舰的罗盘搅得疯转。峭壁间忽然垂下百条藤索,胡腾咬住其中一条纵身跃起,齿间尝到藤芯熟悉的苦味,正是桂阳特产的钩吻毒藤。追兵挥斧斩索时,毒液已顺着断口喷溅而出。
三十丈外传来追兵的马蹄声,胡腾却仰天大笑。他早算准惊蛰第一雷的时辰,护身符浸透鱼油后,遇电即燃。当火球划破天际时,整片樟树林化作火海,二十年未爆的野蜂巢倾巢而出,将追兵连人带马蜇成肿胀的肉球。
湘江的冰裂声与苍凉的埙乐共鸣,对岸追兵的火把终成点点流萤,消散在惊雷滚滚的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