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英招
第二百二十七章 英招 (第2/2页)“如果你入主西庭,也要这样去看。”
“……嗯?”
“立位愈高,权握越重,宜放眼量。”英招道,“剑虽然是跟随你的好恶,权却不合凭喜怒调用。”
它向下偏过头,看着面前的少年:“如果有一天你握有世人难以想象的权力,一来要保持善良,二来要记得忍耐。”
裴液盘了盘脚,背离开了殿门,手拄着脚腕:“我听人家说,‘慈不掌兵’……还有政斗上,大家都得心黑才行……就算你是个好官,也不能是个傻官。”
“嗯,因为他们并不握有绝对的权力。”
“嗯?”
“官员的权力,是来自于官位,而官位来自于皇帝的授夺,既非生来所有,得之亦非终生,你争我抢,自无尽头。”
“……五姓的权力好像是生来的就有的。”
“嗯,所以他们肆意挥霍,但那也不是绝对的,若非前人的积蓄,就是后人的债务。”
“那也不是绝对的?”裴液奇怪,“他们生来就有啊……还有皇帝,皇家更是生来就有了。”
“是么,你觉得,皇帝握有绝对的权力吗?”
“不吗?”
“皇帝的权力,在上来自‘正统’二字,在下来自百姓和百官。他手里的权力并不是他自己的,如果他违逆自己身上的‘正统’,他就不再是皇帝;如果他发布的诏令没有人愿意执行,他就只剩下‘皇帝’这个名头。”英招低头看向他,“但西庭就是绝对的权力,你手中的剑也是绝对的权力。”
“……”
“我想,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你难以同时握有它们。”英招温和道,再次转回了头。
裴液看着它,这种平静的讲述会令他有些似曾相识,朱问常用这样没什么波澜的语气,但更加板正,李玉谿、方继道这样的书生也会有一些文绉礼貌的感觉,明姑娘就更是如此,讲话时总令人心安。
但英招和他们都不类似,他不古板,也不明心透亮,他和裴液说话时真挚平等,他说也许该和裴液学学骂人的事情,裴液甚至没觉得那是句玩笑。
坐得久了,裴液又盘了盘腿,他犹豫了一下:“英招前辈,我能问一问,你们是什么人吗?”
“你说‘西王母之梦’里这些吗?”
“对。”
“按照仙人台秘档中的只言片语,或者在其他一些捕捉到隐约痕迹的人口中,叫做‘梦中人’或者‘命犬’吧。不过总得来说,知道的人很少,因此我也无法给你一个定义。桌上的大家志同,未必道合。”英招道。
“仙人台……还查你们啊?”
“嗯,而且查得很认真。如果不想让人知道,李缄也是‘命犬’一员的话。”英招看了他一眼,“还想知道什么吗?我想想……大家的身份互相是不表明的,只能猜测,但每个人都知道陆吾是李缄,李缄也知道其他每个人是谁。”
“更详细地来说,‘胜遇’和‘大鵹’是彼此知晓的,我知晓‘大鵹’是谁,也大约可以猜到‘胜遇’和‘狡’的身份,但除李缄外,每个人都不知道我的身份。当然,这些我俱难以告知,就请见谅了。”
“我也很少入梦。”它又补充道。
裴液怔了一会儿,才有些赧然道:“抱歉,前辈,您说‘盛誉’‘大梨’和‘脚’,它们都长什么样子……我,我没读过很多神话书。”
“哦,神话一类不在经典之中,科举亦不考察,你年纪尚轻,没读过也是情理之中,我也是近些年才捡读一二。”英招道,“‘狡’状如犬而豹文,其角如牛,其音如吠犬;‘胜遇’状如翟而赤,食鱼,其音如鹿;‘大鵹’为三青鸟之一,三青鸟者,赤首黑目,一名曰大鵹,一名少鵹,一名曰青鸟。”
“……唔,是这样。”
裴液根据描述努力一一对上号,实际上,刚刚在“西王母之梦”中遽然相见的一幕于他而言过于遥远而神秘。
那片竟能把他从西庭心中拉入那里羽毛自不必言,裴液全然不知它是如何生效。宴桌周围的几个形象就更加陌生,令裴液想起在奉怀时看见的那张【鹑】的图画,带着从几千年前走来的古意。当它们立在宴桌边同时向他望来时,裴液确实从心底升起了一种将被分食的悚然。
后来李缄向他表明身份,那种寒意因而弭散,但它不是消失了,只是被“李缄”这个名字带来的熟悉与信任盖过,陆吾形象里那令人心悸的感觉依然如是。
但英招确实只给他安稳可信的感觉,它身上也没有尖牙锐角。
裴液因而再次偏头看了它一眼,英招这时道:“关于我对其他几人身份有所猜测,及知晓‘大鵹’身份一事,还请不要外露给任何人。”
“是。”
“嗯。”
“您倒不怕我只是嘴上答应。”
“说出口的诺言,就一定要做到。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裴液敛了笑容,认真抱拳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裴液觉得这一夜的经历宛如梦幻,这个世界上神奇而古老的一面忽然向他拉开了帷幕,此时他仰头想了想,确认自己明天还是会睡醒在朱镜殿里,令他感到一阵安心。过几天依然能在神京里散步,尝尝早餐包子里流出的热咸肉汤,看今春的柳树和往春一样抽枝。
于是他又想到,英招这奇异的皮囊下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却不知喜不喜欢吃包子、年方几何、家住何处……裴液忽然顿住,沉默地瞧了一下它端正的脸。
然后他越想越有可能,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英招前辈,你莫非是位、是位女前辈吗?”
“……”
英招缓缓转过头,看着他。
平声道:“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此两语相赠,你好生记着。”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