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五章 杀生为护生,斩业亦斩人
第九百三十五章 杀生为护生,斩业亦斩人 (第2/2页)李世达的前师爷,劝李世达不要攻讦王崇古,还要让李世达为王崇古请谥号,李世达大怒,把师爷赶走了,换了个听话的二师爷。
二师爷倒是准备了一份完整的计划,但这份完整的计划,最终没有达成目的,还把李世达给搭进去了。
“你和林烃是何时相识的?”凌云翼开始审案。
“万历元年,丁忧后,我补了南京太仆卿,在南京时候,认识了林烃。”李世达沉默了许久许久,才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低声说道:“当时,林烃送了我个女人,名叫曹端兰,现在住在秀锦街。”
凌云翼翻动着案卷,吐了口浊气,带着几分严厉语气说道:“一个商人玩剩下的艺妓,你都像个宝贝似的,养在外宅!”
“她不一样。”李世达犹豫了下说道:“我和她十七年了,时至今日,我还时常去,听箜篌、调鹦鹉,箕坐散发,哪怕是说话,也可以穷夜达旦,我说什么,她都懂。”
“不一样,她不一样。”
凌云翼嗤笑一声,将一本案卷递给了缇骑,缇骑交给李世达后,凌云翼才说道:“这个曹端兰确实和别人不一样,她从你这里拿银子,养了些相好,外貌非常清秀俊美,肤色白净,你要不要见见这些小白脸?”
查案的缇骑,将案卷放在了李世达的面前,这里面都是这个曹端兰养的小白脸儿,还不止一个。
这十七年,曹端兰还养了四五个这样的小白脸儿,银子自然都是李世达给的。
“这这这…”李世达惊骇无比的看着面前的案卷,声嘶力竭的喊道:“这不可能啊,她…她怎么会如此呢?怎么会呢?”
“带人证。”凌云翼挥了挥手,曹端兰和几个男子被带到,一五一十的交代了问题。
这些小白脸儿们,全都是戏班子里的角儿,颇为昂贵,曹端兰有点银子,都用在了这些角儿身上,长得都很标致,但有些过于阴柔了。
曹端兰被带走后,李世达失魂落魄,呆滞在了原地。
凌云翼看着李世达的样子,就知道攻心成功了,审案,动用刑具,反倒是下乘,攻心为上,他开始审问李世达,李世达的情绪已然崩溃,问什么也就说什么了。
李世达身上背负着三个命案,一个是李家的下人,李世达十七岁的时候打死了这个下人,这个案子已经过去了数十年之久,李世达的父亲用了二十两银子摆平了这下人的家里,民不举官不究,没人去报官,自然没人管。
第二个命案,是李世达打小的书童,李世达沾了点娈童的喜好,这个书童和李世达的关系就有些奇怪了,李世达中举后,李世达家里安排了一门亲事,这书童有些不满,李世达打死了他。
第三个命案,则是在万历七年,李世达任漕运总督,扬州宝应县汜光湖的湖堤是李世达修的,但这段湖堤因为偷工减料,被洪水冲垮。
李世达一方面向下施压封锁消息,一方面上奏朝廷,今年水患严重,开越河以杀水势,再修条水道疏浚云云。
洪水毁堤的罪责,最终落到了宝应县知县的头上,知县自然不肯担这个罪名,要把李世达贪腐的罪证呈送朝廷,这个知县没有把罪证送出去,没过多久,畏罪自杀了。
“宝应县知县刘怀波被杀的案子,是王次辅为你脱罪吗?”凌云翼问起了这个案子的究竟,知县自杀、湖堤被冲毁,良田被淹没,这件十年前的大案,居然被压下去了,实在是让凌云翼好奇,究竟是谁在帮李世达脱罪。
李世达低着头说道:“是王次辅庇护,他让刑部压下了案子,又让我自行处置,不要让案子闹到御前,只要不闹到御前,他就能给我兜着。”
凌云翼一听,就知道不是王崇古包庇,李世达在攀咬罢了。
李世达平日里全指望着师爷干活,自己风流快活,凌云翼不是这样当官,他对权力运行的逻辑很清楚,他知道,如果案子真的到了刑部,王崇古就是天大的能耐,都压不住。
因为朝里有御史,有刑科给事中,这是朝廷的纠错力量,这么大的案子,王崇古身为次辅,往下压,当张居正不存在吗?
万历七年,是张居正如日中天的时候,那时候张居正还在归政。
“林烃倒是有些能耐。”凌云翼看了看案卷,对这帮逆党的实力,有了新的认知,当时南衙还没拆分,南衙有六部衙门,这个案子,要在南衙过一遍,最终被卡在了南衙,没有了动静。
这南京衙门,大明养了一百七十多年,就是养条狗,来了贼人还知道叫两声。
但南衙士大夫觉得自己不是狗,他们总是觉得自己才是主人,北衙在吃南衙的粮,至于北方的军屯卫所,都是南衙士大夫们雇佣来看家护院的奴仆。
这些士大夫,就是这么理解南北关系,而且这种奇怪的认知,在南衙存在了一百七十余年之久,甚至成为了一种共识。
对于这种现象,凌云翼认为,都是惯的,欠屠。
凌云翼亲眼见过在朝鲜,文武两班的思潮,和这些人没什么区别,在朝鲜文武两班这些贵族眼里,大明天兵就是他们请来的保安,结果这些保安来了就不走了,还要占领,简直是岂有此理!
甚至一部分文武两班的贵人,还觉得,不是大明军拖后腿,朝鲜军,早就把倭国给消灭,占领倭国全境了,大明军不让朝鲜军攻灭倭国,就是为了留下倭国,让朝鲜不敢反抗!
凌云翼理解不了朝鲜文武两班的思维,他们甚至连粮饷都没付,一战灭倭这种暴论,大明军都不觉得能做到,但朝鲜这帮文武两班觉得可以。
凌云翼也懒得理解,他洗了两遍后,就再没人胡说八道了,他这种做法过于暴力了些,回到大明他改变了一些,至少他现在愿意查一查再杀。
李世达有些绝望,他连攀咬都做不到,除了三个命案之外,他身上还背负着其他的案子。
“双塘私市。”凌云翼开始审讯接下来的案子,双塘、横山港、鄞州、宁波,这条走私路径,在抄家的过程中,被查了出来。
双塘是舟山群岛的一部分,位于双屿私市的东南方向,自双塘交割货物后,船只走孝顺洋东屿,入象山县象山湾在横山港交货,车马至鄞州入宁波集散货物。
“不是我,是鄞州金氏负责,我就是拿点银子。”李世达赶忙说道,这个私市,他知道,但他不是主谋,是这个鄞州金氏三兄弟开辟并且维持运营,李世达觉得自己就是拿了点银子。
李世达的确拿了点银子,脏活都是师爷干的。
这个双塘私市,和双屿私市距离不远,海防巡检每年都会稽查,但每次去稽查,都有人通风报信,而且海防巡检几次查到了疑似走私贩私的活动,但案子很快被宁波府压了下去。
案子最终确定,还是凌云翼抄家抄出了证据,李世达保留了几封跟金氏三兄弟来往的书信。
审讯持续了两个时辰,多数都是证据确凿,询问口供,李世达不老实,说话遮遮掩掩,而且他真的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就是拿点银子吗!
凌云翼让缇骑带走了案犯,带着案卷赶到了通和宫,奏闻了稽查的结果。
“陛下,这个李世达可能还有人会营救。”凌云翼表示了自己的看法,审讯的过程中,李世达有一种有恃无恐的情绪,显然,李世达不觉得自己会死,顶了天被皇帝褫夺官身功名,他还是李家大少。
“他想多了,王家屏带着晋党和工党的官员,跟李世达完全切割了。”朱翊钧摇头,将几本奏疏交给了凌云翼。
王家屏怒斥了李世达的行为,并且要求明正典刑,他让晋党和工党的官员一起表态,谁不愿意联名上奏,就跟着李世达一起蹲班房去。
至此,公开营救已经变成了不可能,暗地里营救,输贿凌云翼,恐怕要被凌云翼当成案犯给抓了。
“元辅呢?”凌云翼慎重斟酌了一番,还是在犹豫之后,才说了自己的担忧。
以前张居正还杀伐果断,现在年纪越大,张居正越来越保守了,万事都讲究个冲和。
三个已经固定证据的命案、一个私市案,李世达就是做了阁老,他都脱不了罪。
按照海瑞留下的反腐规则,贪不到五十万银,基本就是个革罢、褫夺官身功名,不会喊打喊杀。
贪点银子和做逆党,完全是两个性质,这私市犯了国法暂且不提,偷银子偷到了关税身上,这关税可是有一半要入内帑的,这根本就是偷陛下的钱!
张居正要是出来当端水大师,说什么求治过急,更张太骤,过激不近人情,事情会变得麻烦些。
“先生的确上奏疏劝朕仁恕,这个李世达的确也入了议贵,也就是三品官的范畴,但朕说服了先生,先生不会横加干涉。”朱翊钧点头,张居正确实说和了一番,但也就是意思了意思。
张居正作为首辅,他要维护高官利益,他也要站出来和稀泥,只不过诚意颇为不足,上了一份空话、套话的奏疏,被皇帝批示后,张居正就再没有说过了。
典型的例行公事。
“那臣就可以放心做事了。”凌云翼听闻皇帝说服了张居正,就知道这个案子没有阻力了,皇帝对逆党的态度,已经通过杀人明确表达了,公审流程可以安排了。
朱翊钧打量了一番凌云翼,想了想还是郑重的解释道:“凌次辅,朕和先生,没有不和,次辅有些想多了。”
凌云翼是带兵回京的,甚至在天津州、通州、朝阳门还和大明军发生了对峙,凌云翼在朝阳门见到了皇帝,才结束了对峙。
这里面有点误会,朱翊钧当面说清楚,省的闹出更大乱子来。
“臣原先以为陛下急诏臣入京,是元辅非要对王次辅落井下石,所以才带着客兵一千五百人回到了天津卫。”凌云翼避重就轻,他之所以要带兵,真的不是因为王次辅身后名。
凌云翼在朝鲜,只知道王崇古死了,还以为张居正终于按捺不住要篡位了,戚继光作为曾经的张居正门下,作壁上观,皇帝已经危如累卵。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凌云翼带着一千五百客兵,披星戴月,回京护驾来了!
凌云翼以为自己拿到了衣带诏,那真的是心急如焚,甚至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了。
张居正做了十八年首辅,之前一副忠君的样子,现在要篡位?这猜测是不是有些过于儿戏了?
但其实真的很难说,因为司马懿在起事之前,也挺老实的,看起来也是忠臣。
他赶回京师,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个情况。
张居正别说篡位了,就是国事有了分歧,也是陛下说了算,戚继光这个奉国公,更是只接受皇帝陛下的命令。
在凌云翼看来,只要不是皇帝和元辅打起来,其他事,都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