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刘伊妃:先母曾文秀之墓?
第三百三十三章 刘伊妃:先母曾文秀之墓? (第2/2页)不过想到他对电影的认真和热切,小姑娘又微微放下心来。
他们的目标总是一致的吧?
她在男子怀里蛄蛹了两下,心底里有意忽略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亲密,舍不得离开这样的温存缱绻。
只好找了个拙劣的借口:“知道了,我。。。我困了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嗯。”
小刘假寐,车窗外的霓虹照亮她略显瘦削的侧脸,青年导演终于从刘伊妃的发丝间嗅到某种危险的芬芳。
不是她身上淡雅的柑橘后调香水,也不是她模仿张纯如习惯口含的薄荷糖香气。
那是她在表演圣殿的焚香,混着献祭者血肉模糊的气息。刘伊妃刚刚眼底燃烧的炽热火光,既是照亮银幕的镁光灯,也是焚尽自我的业火。
路老板在心底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把火是他点的,看来终究也要由他来灭了。
7月底,苏省金陵饭店。
“茜茜,妈妈陪你一起吧?”
“不用!米娅也别跟着我,在国内能有什么危险?”
张纯如也不大放心:“你在国内知名度比国外高得多啊,米娅怎么能不跟着你呢?”
梳妆台前的小刘没空回头,任凭剧组的专业化妆师一顿操作:“我把自己化成你,纯如姐,再穿上90年代的衣服,带个帽子、口罩,不会有事的。”
刘晓丽不依不饶:“妈妈不跟你走一起,远处跟着你还不行吗?”
“不行,你这么漂亮,在路上回头率太高了!暴露风险太大!”
“去,这孩子!”
张纯如和刘晓丽对视一眼,见她还能神态轻松地开玩笑,心里的担忧稍解,以为是青年导演下功夫开导的结果。
她们哪里知道江湖女侠的间歇性“病情”严重,路老板也头疼该如何疏导。
毕竟像小刘自己说的一样,任何人都没有权利随意剥夺她这一次绝佳的进步机会。
“咚咚!”
刘晓丽开门:“阿飞啊,你怎么来了?”
冷面保镖站在门口不进去:“老板叫我今天陪同刘小姐。”
小刘妆造完毕,也无奈起身:“怎么一个个的都不放心,好像我还是什么小孩子一样。”
大家就看她的确像是完全变了装,从发型到穿衣风格跟刘伊妃是扯不上一点关系了。
刘伊妃拎着包包就要出门,手里抖落的纸张还记录着这些天的目标地点。
“我走了啊!”
“茜茜!茜茜!”刘晓丽出门唤了两声,这才无奈回了房间。
踱步了半天,老母亲还是不放心,拨通了青年导演的电话。
路老板正在金陵女大的复原现场:“刘阿姨?”
“小路啊,茜茜自己一个人出去了,她。。。”
“放心吧没事的,金陵的几个场景在电影里的颜色都相对温情,相信对她会是一种治愈。”
“昨天我同她也简单聊了聊,我会想办法疏导她的。”
刘晓丽叹了口气:“好啊,那拜托你了小路。”
“不客气。”
。。。
开拍前的最后一哆嗦,小刘的金陵体验系列博客又要更新了。
只不过这一次是在更有烟火气的国内,同一个城市里又有正在视察剧组前期准备工作的路老板。
小姑娘心理上的安全感更强,那股艮劲儿也就稍去了一些。
刘伊妃坐在出租车上,生活体验的地点都是剧本中张纯如当年走过的路线。
还有少数她采访过的幸存者及后代,也都通过剧组提前联系作为顾问,以顾问费的名义给予些经济帮助。
评事街老宅,晨光刚爬上老城南的灰瓦,刘伊妃踩着青石板推开院门。
张太太刚买了早餐回来,话里行间都带着笑:“刘小姐,你学的张小姐穿蓝布衫呀?”
“看不出来我是谁吧?”
小刘笑着应了一句,低头看自己身着的剧组新裁的棉麻衬衫——
这是比对张纯如1995年考察照片选的料子,领口还别着同款蜻蜓胸针。
张太太看着大明星给自己签名眉开眼笑:“认不得,认不得,你同张小姐太像了呀。”
她领着刘伊妃进了老宅,手舞足蹈地示意:“十多年前就是在这里,张小姐同我姑奶奶做访谈,走的时候还给她留了一百多元。”
“当时我就坐在旁边看张小姐,觉得她眼睛真的亮的呀!”
“剧组的人昨天来过,同我讲清了你要来,哎呀,把我高兴的唷!”
小刘笑着点点头,在屋里摘下了伪装,环顾四周。
老宅八仙桌上堆着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搪瓷缸、竹壳暖水瓶,窗台上晾着昨夜洗的碎花枕巾。
张太太取出桂花酒酿元宵摆在餐桌上:“那会子张姑娘也住这屋,半夜打字机咔哒响,吵得我麻将都打错牌哩!“
“刘小姐,一起吃一点吧?”
“不了不了,谢谢!我早晨吃好了过来的。”
张太太热情得很,当即请她坐下,也不忙着自己吃饭,絮絮叨叨地讲起了张纯如当年在这里和慰安妇幸存者的访谈实况。
刘伊妃扶了扶黑框眼镜,一笔一画地开始记叙。
从这个鼻尖嗅着酒酿元宵香气的酷暑早晨,她正式走进这座风雨起苍黄的城市。
晨雾未散的金陵图书馆前,梧桐叶滤下的光斑在石阶上跳跃。
小刘踩着露水踏进特藏室,素色衬衫被窗棂切割成斑马纹。
管理员老周推来移动梯,金属滚轮碾过柚木地板的声响,惊醒了沉睡的尘埃。
“你好刘小姐,剧组打过招呼了,你可以待到中午,暂时没人过来。”
他指着临窗的榆木桌:“这里就大概是当年张女士的座位,她在这里查了一周的资料。”
“谢谢,添麻烦了。”
老周笑着端来一杯雨花茶:“不客气,我是金陵人,说什么都要支持的。”
刘伊妃安静地坐下,微缩胶片机嗡鸣着吐出1937年的《纽约时报》。
她摘下半边口罩,当1937年12月13日的头条浮现时,指尖悬在受难者照片上方三寸,像给旧时光行注目礼。
中午,遇难同胞纪念馆。
刘伊妃蹲坐在万人坑遗址前临摹幸存者证言,鹅卵石小径将牛仔布料的膝头磨出淡青印痕。
她在体验张纯如当年的心绪,不觉间泪水将笔记本上的小楷晕染成水墨痕迹。
纪念馆的白墙将阳光折射成珍珠色,洒在她临摹证词的本子上。
忽有穿中山装的老先生驻杖而立:“姑娘,‘卅’字要这样写——。”
他枯枝般的手在虚空中比划旧式笔顺。
小姑娘抬头,巧笑嫣然:“谢谢伯伯。”
写着写着,泪水突然在“母亲寻子”的段落晕开,将墨迹洇成江心洲的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彻底代入了张纯如,还是酷暑炙人,刘伊妃只觉得金陵的一切都那么暖心,即便在这样肃杀的纪念馆中。
下午,浦口火车站。
热浪渐渐散去,蒸汽在月台铁轨上织出薄纱。
刘伊妃立在褪色的“天下为公”标语前,口罩上方露出的丹凤眼让卖糕阿婆看得怔忡。
竹蒸笼揭开的刹那,梅花糕的甜香裹着桂花蜜流淌。
“阿婆,请多撒些松子仁。”
刘伊妃记得张纯如笔记中,初到金陵在火车站下车,就是拿这一样小吃果腹。
她要尝一尝,再带一些回去。
阿婆颤巍巍多添了勺糖渍金桔,望着眼前那截瓷白的脖颈和鸦色的如瀑秀发:“小姑娘是淮阴人吗?”
“是,能听出来吗?”
“像的。”
刘伊妃笑着跟她道别。
看着小刘远走的窈窕背影,老眼还未曾昏花太过的阿婆这才记起,这不是孙女床头贴的小龙女吗?
却见买糕人已走向暮色中的绿皮火车。
下午四点,刘伊妃来到今天的最后一站,牛首山。
这也是张纯如在金陵的最后一站。
经历了幸存者的访谈、金陵图书馆的资料收录、遇难同胞纪念馆的含泪走访,在离开金陵之前,她来了一趟牛首山。
秋栖霞,春牛首。
八月的牛首山尚未染上秋色,满山苍翠浸在琥珀色的斜阳里。
刘伊妃踩着青石台阶缓步而上,素色衬衫被山风鼓起温柔的弧度,裤脚沾着几星金陵图书馆带来出来的旧书尘。
她摘下口罩,露出被汗水浸润的瓷白面容,俏皮的马尾随着步履轻晃,发梢扫过脖颈时惊起细碎流光。
小姑娘心里微憾,这么美的景色,要是他也在、也能看到就好了。
山色入怀,她沿着野湖兜兜转转。
湖畔的芦苇荡漾成翡翠色的波浪,几只蜻蜓掠过水面,点开层层叠叠的金色涟漪。
刘伊妃蹲在栈桥边,指尖轻触睡莲叶上的水珠,凉意顺着腕骨爬上心尖。
远处古刹飞檐下的铜铃叮咚,惊起白鹭掠过她仰望的眉眼——这一瞬被山间清风拓印成诗。
她记起了张纯如手记里的只言片语,往深处走了走,想摘些花草回去给她聊作抚慰。
起身时裤脚扫过丛野雏菊,刘伊妃俯身去扶那些摇晃的白色小伞,蓦然看见一座石碑半掩在花丛后。
“先母曾文秀之墓”七个字蓦然撞入眼帘。
曾文秀?
记忆如湖面碎光般闪烁,这三个字瞬间惊得她指尖悬在碑前寸许!
刘伊妃怎么也不会忘记,路宽在水磨镇车祸后被送到华西医院,在病床上昏迷呓语时喊出的那三个名字。
曾文秀、刘伊妃、黄亦玫。
彼时因他大病初愈,小刘没有刨根问底的想法,但也曾疑惑他怎么在梦里喊自己电影中的角色名。
可在这金陵的深山中,这个名字又一次如此突兀地映入眼帘!
是巧合吗?
小姑娘怔怔地和墓碑瓷砖照片上的温婉妇人隔世相望。
她梳着旧式波纹短发,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年龄,额角碎发被风拂成温柔的弧度,月白色斜襟衫领口别着珍珠纽扣。
眼底流转着暖意,眼尾微微下垂的弧度,让人想起总为调皮孩童留门的母亲。
永远含着三分慈爱七分包容。
刘伊妃默然了半晌才自嘲式地“嘁”了声,中国人重名的也太多了吧?
不奇怪。
何况他是从小在茅山长大的孤儿,怎么会和百公里外的深山野湖边的墓碑扯上关系呢?
她顺带扫视了一眼,周边的杂草很少,应当是附近人家的亲属埋葬在此吧。
任凭再大的脑洞,刘伊妃也无法在两者间建立逻辑上的关联。
倒是可以回去跟他聊一聊这桩趣事,世界之大真的无巧不有呢。
既来之,则安之。
暮色渐起,山风裹挟着桂花香拂过她的发梢,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
刘伊妃将刚刚摘下的野蔷薇和雏菊分出了些,静静地摆在墓碑前,随即准备离开。
一连几日,这位为角色准备了几乎近一年的年轻女演员,用自己的脚步丈量了整座金陵城。
挹江门墙根湿滑的青苔,中山码头呼啸的江风,清凉山脚下最后的安全区。
暮色里最后一班轮渡鸣笛起航,江鸥掠过中山码头残缺的“天下为公”标语,像历史长卷里未干的墨点。
明城墙下,当纤瘦身影被路灯拉长投射在斑驳弹孔墙上时,她突然驻足,模仿张纯如举起右手虚按墙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褪去“神仙姐姐”的柔光滤镜,此刻的刘伊妃眼底沉淀着金陵城的厚重。
她知道,当明天开机的镜头对准自己额角新生的一根白发时,那便是最动人的妆造——
自己终于和1995年的张纯如融为一体。
2006年7月31号的晚上,文青少女刘伊妃在自己的博客上,为金陵体验之旅画上句号,写下了开拍前的最后一段博文:
原以为要演的是历史苦难,却在馄饨摊的烟火里懂了张纯如的执念。
那些惨痛的数字背后,是会在雨夜给邻居送伞的阿婆,是硬塞茶叶蛋的民工,是活在市井褶皱里的千万个具体的人。
表演不再是模仿某个动作和神态,而是把秦淮河的月光装进镜头,替那段不能言说的岁月开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