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八章 借卿之威
第六一八章 借卿之威 (第1/2页)酉时三刻,暮色如染。
平康坊西门外,一辆黑漆平顶马车正缓缓驶入坊门。
车辕上挂着的铜铃随着颠簸发出细碎清响,在渐沉的暮色中荡开几缕寂寥。
驾车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仆,正要拐向常去的醉月楼方向——太常寺少卿王桧每逢旬休,总爱去那儿听几支新曲,饮两盏淡酒,已是多年的习惯了。
却见坊门阴影里快步走出一人,着一袭深青色常服,腰间束着素色革带,并无多余佩饰。
那人抬手拦在马车前,笑着唤道:“王兄,留步!”
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子清朗。
老仆急忙勒马。
马蹄在青石板上踏出几声脆响,车厢微微一晃。
车帘应声掀起,露出一张圆润白净的面孔,蓄着精心修剪的短须,正是太常寺少卿王桧。
他今夜原是打算去醉月楼寻个清净,不料被人拦下,初时眉头微蹙,待瞧清拦车之人的面容,非但不恼,反而眼睛一亮,面上漾开真切的笑意,朗声道:“哟,我当是谁!原来是魏大人!快快,上车来说话!”
魏长乐也不客气,身形利落地一撩衣摆,足尖在车辕上一点,便轻巧地登上了马车。
马车内颇为宽敞,四壁衬着暗青色绸缎,当中设一张固定的小几,几上置一紫砂茶壶并两只白瓷杯,壶嘴尚飘着袅袅热气。
王桧已挪出位置,亲自执壶倒了杯茶递过去,茶汤澄黄,香气清幽:“尝尝,刚得的雨前龙井。怎么跑这儿来堵我了?有事让下人传个话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魏长乐接过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却没喝,随手放在小几上。
车厢内只悬着一盏小巧的羊角灯,光线昏黄柔和,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一双眸子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深沉。
“事急,也需隐蔽,只能当面说。”魏长乐看了一眼窗外,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王少卿,需借你的由头,帮我‘请’个人出来问话。”
王桧收了笑,将手中茶杯轻轻搁下,正色道:“何人?如何请?”
他混迹官场多年,又在太常寺这等专司礼乐祭祀、看似清闲实则关联复杂的衙门任职,深知“私下问话”四字背后的分量。
若非紧要之事,以魏长乐如今的处境和心性,断不会如此直接地寻他帮忙。
“潇湘馆的歌伎,香莲。”魏长乐一字一句道,“我要私下问她些事,但不能明目张胆去馆里找她,免得打草惊蛇。”
王桧心领神会。
这类暗中查问之事,在京中权贵圈子里并不少见,或为私怨,或为公务,总要寻个不引人注目的名目。
他略一沉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沿:“这好办。我找个由头设宴,下帖请她过府奏乐,你趁机问话便是。后日我正好休沐,府中亦无杂事,届时……”
“不能等后日。”魏长乐打断他,语气虽缓,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王兄,今晚。就今晚派人去请。”
“今晚?”王桧一愣,圆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这……宴席如何来得及准备?仓促相邀,未免惹人生疑。”
“无需真宴。”魏长乐身体微微前倾,羊角灯的光在他眼中跳动,如同幽深的潭水起了涟漪,“只需一个名头。就说你临时兴起,邀了两位同僚在府中小酌赏月,想听几支清曲助兴。点名要香莲,但别只叫她一人,显得刻意。再加两位寻常乐伎,筝与箫即可,掩人耳目。”
他语速平稳,显然早已思虑周全:“人请到你府上后,安排香莲单独到偏厅‘试音’或‘更衣’——随你找什么借口。我就在那里等她。问完话,便让她随其他两人一同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王桧捋着短须,指尖传来胡须特有的微硬触感,他快速权衡着。
魏长乐如此急切,甚至不惜在夜间于坊门拦截自己,此事定然非同小可。
王桧心中警铃微动,身体向后靠了靠,倚在柔软的绸缎衬垫上,轻声道:“魏兄弟,我可以派人去接。不过……”
他抬眼,目光锐利了几分,“还是不要在我家里问话。你说个地方,我派人接到后,直接给你送过去。”
魏长乐眉梢微挑。
王桧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无奈又现实的神色:“你也知道,我好歹是太常寺少卿,朝廷命官。要办宴会请歌伎献艺,也只能从平康坊这等‘雅地’接人。若是寻常消遣,去甜水集那种地方偷偷喝两杯倒也罢了,但从那里请歌伎到府上……传扬出去,同僚议论,御史闻风,我这脸面可就不好看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
脸面是其一,更深层的,是不愿让可能存在的麻烦直接沾上自己的府邸。
魏长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似乎早料到王桧会有此一说。“也好,那就干脆直接接到我的宅子里。”
皇帝御赐的、原属太医院太丞柳家的那所大宅,虽然已是魏长乐的住处,但魏长乐嫌那宅子太大、太招眼,又多是宫里赏赐的下人,住着不自在,平日里还真不怎么回去。
如今用来办这等私密之事,倒正合适——既体面,又相对可控。
王桧却并未立刻应承,眼珠子转了转,身子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魏兄弟,你找一个歌伎做什么?我总要搞清楚,我如果帮你,是帮你魏长乐个人,还是帮……监察院?”
他特意在“监察院”三字上顿了顿。
世家出身,混迹官场多年,王桧的警觉性早已刻入骨髓。
帮忙可以,但不能糊里糊涂地帮,尤其当对方是监察院的人时。
魏长乐含笑道:“王少卿多虑了,此事与监察院无关。”
“无关?”王桧皱眉,显然不信,“魏兄弟,这话就没意思了。你让我帮忙,又什么都不说,万一你给我下了套,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语气半真半假,带着世家子特有的那种圆滑与直白交织的调子,“你摸着良心说,对我当真就深信不疑?我确实蛮欣赏你,也愿意和你做朋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这里是神都,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魏长乐嘿嘿一笑,并不接这话茬,反而端起那杯凉了些的茶,慢悠悠呷了一口。
王桧盯着他,眼珠子又是一转,脑中飞快地将近日听闻的诸事串联,一个念头倏地闪过。
他压低声音,几乎是气音问道:“你该不会是……插手摘心案吧?”
他见魏长乐神色不动,心中更笃定了几分,继续道:“东市最近闹得很凶的杀人案,听说找到了凶手,但坊间传言,案子还没彻底了结。你之前跑东市查线索,是不是就与此案有关?”
魏长乐这才放下茶杯,缓缓竖起大拇指,脸上露出赞赏之色:“难怪圣上对你器重有加,王少卿果然是聪慧绝伦,见微知著。”
他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既然王兄猜到了,我也不瞒你。京兆府参军事周兴负责此案,虽然声称诛杀了凶手,但我怀疑其中另有蹊跷。你知道,周兴和我有旧怨,我自然是要盯着他的。”
他毫不掩饰自己“有仇必报”的意图,这反而让他的话听起来更真实了几分。
王桧对魏长乐这脾性倒是清楚,闻言眉头却皱得更紧:“原来如此。”
他手指在小几上轻轻敲了两下,显出几分犹豫,“魏兄弟,如果是这样,那恕我不能帮忙。这案子……水太深,牵扯恐怕不小。周兴背后是谁,你我都清楚。掺和进去,怕是要惹一身麻烦。”
魏长乐似乎早有预料,闻言并不着急,反而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看来我还是有先见之明。”
“什么意思?”王桧疑惑。
“先前与人闲谈,提及王少卿。”魏长乐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惋惜,“有人说王少卿在外州郡巡察时雷厉风行,颇有威仪,但回了神都,却是处处小心,事事权衡,颇有些……嗯,欺软怕硬之嫌。出了神都耀武扬威,在神都却怯懦非常。”
他边说边起身,作势要下车,“既然王兄害怕得罪周兴,乃至他背后之人,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今夜打扰了,告辞。”
“等一下!”王桧脸色一变,伸手一把拉住魏长乐的衣襟,力道不小,将魏长乐又拽回了座垫上。
他圆脸上泛出些许红晕,不知是恼是羞,“你说我怕周兴?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王氏乃大梁五姓,世代簪缨,钟鸣鼎食!周家在我王氏眼里,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王桧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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